杜牧
镜中丝发悲来惯,衣上尘痕拂渐难。
惆怅江湖钓竿手,却遮西日向长安。
这首诗是诗人大中五年(851)八月罢湖州刺史、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诰时在途中所作。诗中充满了美人迟暮、游子羁旅之感。在结语中又以豁达淡泊的语调出之,深曲而蕴藉地表达了他那不羁的性格和放荡的情怀.胡震亨说:“牧之诗会思悲凄,流情感慨,抑扬顿挫之节,尤其所长”(《唐音癸签》)。正好说明这首诗的艺术风格。
清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艺概·诗概》)。这首诗是以对偶的句式发端,从“旁面”立言,格外显得俊爽不羁,别有风调,收到“睹影知竿”的艺术效果,具有沁人心脾的艺术魅力。“镜中丝发悲来惯,衣上尘痕拂渐难。”第一句是从“旁面”说起,以往日的所感作为铺垫,以突出途中的羁旅之悲。言镜中斑白的丝发,虽然记录了自己飘泊天涯、落魄江湖的愁苦,但已经司空见惯,拨不动心中的悲弦了;而浸渍在游子衣上的征尘和酒痕,想把它拂拭掉,却已经无能为力了。这里的“尘痕”,与其说是衣襟上的污染,无宁说是心灵上的创伤,故有“拂渐难”之叹。读到这里,陆游的“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剑门道中遇微雨》)的诗,所塑造的形象,所创造的意境,很自然地浮现在我们的脑际,说明它们之间是有着因袭的痕迹的。
诗人以起两句的自伤老大、自嗟羁旅,逼出结两句的“惆怅江湖钓竿手,却遮西日向长安。”过渡既极自然,构思亦甚新颖。以常理常情而言,诗人由外地转到长安,由郡守入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应该是“春风得意”、“喜上眉梢”的。所谓“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西向而笑”(桓谭《新论》)。而诗人却在顶着太阳、西向长安的途中,感到无限的“惆怅”,难道真的诗人欲放浪形骸于江湖之上,老死于渔樵之间吗?我以为一是诗人看到朝廷的腐败,藩镇的跋扈,已经弄得矛盾日益尖锐,国步日益艰难,自己虽然有着“平生五色丝,愿补舜衣裳”(《郡斋独酌》)的强烈愿望,已经是独木难支、回天无力了,因而不想到长安去。二是与诗人流传在湖州的所谓“风流韵事”有关,如说他以重币与一个“鸦头少女”相约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从尔所适。”后以各种复杂的原因,14年后始为湖州刺史,而此女已从人三载生三子矣,故诗人有“自是寻芳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的诗篇流传下来(见《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三引《唐阙文(史)》)。不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如何,诗人的落魄江湖、纵情声色,则是不可否认的。结句把诗人内心的“惆怅”,写得十分含蓄,收到了“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姜夔《白石诗说》)的艺术效果。明谢榛说得好:“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四溟诗话》卷一)。这首诗之所以脍炙人口,就是因为它的起如“爆竹”,结如“撞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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