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珝
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
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这是一首咏物诗。从古今优秀诗作的创作实践来看,咏物之作从不拘泥于物自体,而是生发开去,由此及彼,小中见大,物象中见人生,委婉含蓄而又情致盎然,从而滋生和启迪人们的诗意联想与想象。这首咏未展芭蕉之作正是这样。
诗歌所描写的确乎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的情景:唐时的春寒料峭的一天,我们也不清楚是清晨还是黄昏,也不知诗人钱珝默然窗前还是伫立庭园,总之他是在入神地望着近前的一株未展芭蕉,为一般诗人所关注的许多早春景物都没有闯入他的视野,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株芭蕉了。他吟诵着,援笔为诗。于是这一鲜明实在的物体便在诗歌中模糊幻化,以其形神相似依次出现三喻:蜡烛、芳心、书札。这三喻中,“芳心”是灵魂,是主体。有此一喻,全篇生辉。
冷烛、绿蜡,是从形体颜色设喻,写喻体一物之两面,即蜡烛之碧绿与清冷。这里以静物喻植物,本无别致之处,但递变为第二喻,情景便大不相同了。诗人依据卷成烛状的最里一层的蕉心,突然联想到青春少女深藏不露的芳心。这一暗喻,妙极。在诗人的想象中,在这料峭春寒中卷缩蕉心的芭蕉,仿佛是一位脉脉含情的苗条少女,由于寒意袭人的周围环境,只能暂时将自己的情怀隐藏在心底。“怯”字摄取于春寒中芭蕉缩卷不舒的形状和柔弱轻盈的身姿,传神地点示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形象和春情初萌时的怯怯心态。回头再看蜡烛之喻,不是热闹而是清冷,不是红烛而是绿蜡,这自与“芳心犹卷”深深相连而带有强烈的暗示色彩。首先是两喻勾通,这蜡烛不就是少女居室的点缀和象征么?其次是暗示情调。蜡烛的“无烟”和“干”,指没有燃烧,没有烛泪。结合芳心之喻,这不是说少女还未进入“蜡烛也知伤离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或“蜡烛成灰泪始干”的情爱境界么?这种异质同构的勾通,使诗情深邃而有余味。
次句的“犹”字亦耐咀嚼。它不仅明写了目前的“芳心未展”,而且暗示了将来的充分舒展。这便将第三喻——书札——与少女芳心隐隐的联系在一起了。一叠记述着少女秘不可言的心事的书札,如同不曾绽开的蕉叶紧紧卷来。如果说“芳心犹卷”侧重于客观外界的束缚,这里则强调少女主观上的深藏不露。第三句一问中有急欲探知的迫切,末句的预示中亦有会心的微笑——诗人相信如同蕉心将在春日的推移中自由舒展于东风之中,少女的书札,总会在春寒消逝温暖煦人之时被意中人暗暗看到的。那美好境界的到来,如同温热即来,东风即来,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诗歌便在这一微妙的情思中结束,留下了依依余韵。
一般说来,在咏物诗中,为所咏之物寻觅一形象传神的比喻,是不容易的;造成博喻,更难;而将博喻有机地融为一体,创造成血肉交融、丰润圆熟的艺术境界,可说是难乎其难了。而此诗却能以平易的诗句出此奇异之思,就不能不令我们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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