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肃
蔽江载石巧玲珑,雨过嶙峋万玉峰。
舻尾相衔贡天子,坐移蓬岛到深宫。
浮花浪蕊自朱白,月窟鬼方更奇绝。
缤纷万里来如云,上林玉砌酣春色。
皇帝之圃浩无涯,日月所照同一家。
北连幽蓟南交趾,东极蟠木西流沙。
安得守令体宸衷,不复区区踵前踪。
但为君王安百姓,圃中无日不春风。
这是一组政治讽喻小诗,“花石”即指花石纲。北宋末年,被称为“六贼”之一的朱勔,为了迎合皇帝的穷奢极欲,在苏州设置应奉局,搜刮南方奇花异石,车装船载运往汴京,花费以亿万计,民怨沸腾。《花石诗》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写成的。
第一首主要描绘花石纲运送的情景。“蔽江载石巧玲珑,雨过嶙峋万玉峰。”诗的一开头就是一幅精心摄制的剪影:运送花石的船队,遮蔽了整个江面。在大雨的冲激下,每条船上的怪石嶙峋,远远望去,恰似浮在江中的玉色山峰。这里的场面颇为壮观。蔽江和万数,极言船队之庞大;冒雨兼程行驶,极言任务之急迫。如此庞大的船队而又冒雨兼程行驶,人们不禁要问:这是谁家的船队,目的是要干什么?诗的第三句即解开了这个疑团:“舻尾相衔贡天子”,诗人堂堂正正,揭示了船队的身份和使命。谁都知道,宋徽宗赵佶是历史上有名的佞道的皇帝,自称为“教主道君”。他欲赴海上修仙学道,又舍不得放弃宫中的帝王生活,所以在宫中大兴土木,要把蓬莱等海上仙山搬到皇宫内苑中来。诗的第四句道出了这位荒唐天子的穷奢极欲:“坐移蓬岛到深宫。”随着运送花石的船队最终抵达京师,花花天子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
组诗的第二首转换了写作角度,主要从赞叹各方进贡到皇宫的奇花异石入手,同样使用了铺陈夸张的手法。“浮花浪蕊自朱白,月窟鬼方更奇绝。”浮花浪蕊指的是一般的花草,而月窟、鬼方则都是传说中的极边之地。诗人发出这样的赞叹:一般的花花草草都自有其红红白白的色彩,远边他国的贡物则更多其奇绝宝贵之处。“缤纷万里来如云,上林玉砌酣春色。”是啊,这些五彩缤纷的奇花异石都不远万里来自四面八方,它们使得天子的御花园上林苑也都粉妆玉砌洋溢着春色。诗人对“花石”的夸饰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和前一首略有不同的是,本篇不注重画面物象的组合,而更多着力于人的主观感受的渲染,从眼前所贡花石而激起的心理联想中,传递出人物复杂的情怀。
第三首诗人的笔触又一下子宕开,思绪由京师御苑飞向了天南海北:“皇帝之圃浩无涯,日月所照同一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的花园无边无际,日月所照之处皆同一家。诗人铺陈夸饰的手法在这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如果说前面两首的铺陈夸饰还以各地所贡花石为限的话,这里则完全离开了诗题,对皇帝统治能力所能达到的范围进行了不厌其烦的吟诵。“北连幽蓟南交趾,东极蟠木西流沙。”幽、蓟、交趾、蟠木和流沙,都是传统上中华帝国的极边之地。诗的这两句化用了《大戴礼·五帝德》中的一段说:“高阳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实际上是对前二句诗的具体阐释。孤立地看,这和封建时代一般歌功颂德的作品没有两样,但如果我们将其和前两首极言搜刮花石的“盛况”联系起来,就不难理解诗人欲抑先扬的苦心。这里夸饰皇帝以天下为家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以下“何必如此扰民”的主旨而作的铺垫和张本罢了。
组诗第四首是全诗的总收束。“安得守令体宸衷,不复区区踵前踪。”“宸衷”即指帝王的心意。这两句是诗人此诗的真正目的所在。前面大肆渲染的花石纲运送也好,御苑花石的斗奇争辉也好,极言皇帝以天下为家也好,都不过是为这一目的服务的。搜刮民间的奇花异石,固然能使皇帝的穷奢极欲一时得以满足,但花石纲激起的社会危机已经很明显了。守令们为了讨好,极力搜刮进奉,却不知“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简单道理。怎么样才能使得那有关的官吏体谅天子的苦心,不再愚蠢地沿着这条扰民的道路走下去了。诗人进一步痛切地发出呼吁:“但为君王安百姓,圃中无日不春风。”你们只要为君王把老百姓的事情管好,使天下得以安定,那么皇家的花园没有一日不是春风和熙的。由于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诗人把骚扰民间的责任推到“守令”头上去了,而对“君王”则曲意回护,但诗句中蕴含的道理是深刻的。诗人原意即为婉言讽谏,自然必须掌握分寸不使语言过分激烈。然而即使这样,诗人还是因此遭到迫害。据《宋史·邓肃传》记载,此诗因“言守令搜求扰民”,刺痛了一些人,作者竟被从太学中除名,可见当时统治者的昏庸,也可见作品强烈的现实性和影响力。
全组诗四首绝句,从章法上看,前两首基本上是写实,中间夹杂议论,诗人用铺陈夸张的笔调写了各地入贡花石的“盛况”。后两首又多从虚处着笔,揭示了统治者穷奢极欲对“安百姓”的妨害,以议论为主,从而有力地提出自己的警告和谏劝。全诗诗意连贯,前后统一,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在组诗结构艺术上具有一定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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