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民
后来江左英贤传,又是淮西保相家。
见说锦袍酣战罢,不惊越女采荷花。
关于此诗,《辍耕录》里有一段记载:“张氏据有平江,部将吕珍守越。参军陈庶子、饶介之在左右,一日陈赋此诗,饶染翰题扇以寄吕,词翰双绝。吕倩人诵罢大怒曰:‘我为主人血战守封疆,岂爱一女子不忍惊乎?见则必杀之。’”元末,诸路起义军各据一方,张士诚攻占平江(即现在的苏州)等地之后,他的部将吕珍据守绍兴(即上文中的越)。张士诚的两位参军(实为军中幕僚)为了笼络吕珍,由陈庶子(即陈秀民)做了这首诗,饶介之书写在一柄扇上寄给了吕珍.这本是一件风雅的事,不料,吕珍请人把诗读给他听之后,大发脾气。这可算得一则古诗趣闻。
我们先看原诗,前二句是说,将来撰写江左英贤传的时候,您必然像唐的李愬一样,又是一位力挽大局的功臣。“江左”,指长江下游以东地区,今江苏一带。“淮西”,这里不是指地理概念上的淮河以西地区,说的是唐朝故事。中唐时期,淮西一带藩镇拥兵自强,对抗中央。宪宗元和年间,李愬领兵攻下了淮西重镇蔡州,一举结束了“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的局面,为统一立了大功。这就是《资治通鉴》上有名的“李愬雪夜平蔡州”一节,司马光赞为“奇功”,李愬因而被封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保相”,古代只有“保傅”的说法,没有保相的提法。“保傅”,上古时代辅导天子和诸侯子弟的官员称为保傅。李愬出外任前是太子詹事,而唐的节度使地位很高,独当一面,挂丞相衔。所以此句借说李愬,实则是吹捧吕珍功劳极大,像当年的李愬一样,文可辅太子,武功定天下。下两句“见说锦袍酣战罢,不惊越女采荷花。”“见说”,就是听说。听说您披铠带甲与敌大战,却是连池塘中的采莲女都没有惊动。这一方面暗切“雪夜平蔡州”的史实,据《通鉴》记载,“自元济(蔡州的元凶)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账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另一方面是吹嘘吕珍守越有方,不扰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总的来说,四句诗全是吹捧之词,把吕珍比做李愬。但是,吕珍看来不识字,诗都是请别人读给他听的,对意思更搞不清楚,什么借代、暗喻,他只听明白了“酣战罢,不惊越采荷花”,反认为是说他耽爱美女了,所以表态要“见则必杀之”。读这则记载后,再读原诗,令人喷饭。
《辍耕录》记这首诗和这件事的本意,是耻笑张士诚的将领目不识丁,毫不懂风雅。但我们今天读来,却可引起另外的思考。
张士诚原来是以运盐和贩卖私盐为业的,平时受富户和官吏欺凌,元末红巾军起义爆发后,他与包括吕珍在内的十八个人杀死一些大盐商,在当地贫苦盐民支持下起义,他们本没有文化,吕珍是张士诚的一员大将,一直忠心耿耿,这则记事里他说他自认“我为主人血战守封疆”,不懂文人们的诗赋是很自然的事,他血战方酣,也没必要去吟风弄月。倒是这位陈秀民,诗本身并不见得很好,又生造词语,“保相”在这儿是说文治武功都好,恰恰吕珍不识字,岂不成了讽刺?这样专事恭维的酸丁常在左右,张士诚焉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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