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
东风作意吹杨柳,绿到芜城第几桥?
欲折一枝寄相忆,隔江残笛雨潇潇。
这是一首怀友诗。陈伯玑名允衡,江西建昌人,著有《宝琴馆集》。据王士禛《居易录》记载:王士禛于扬州任推官时,陈氏客居金陵,为人清羸多病,但仰慕王士禛而数次过江拜访,选录《国雅集》。王士禛安排他居古文选楼,料理招待颇周到。陈氏曾备加赞赏王士禛名篇《秋柳》,认为“元倡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诸名士和作,皆不能及”。(《渔洋诗话》)称得上知音。当陈氏从扬州返回金陵有年,王士禛心中却始终盘郁着一股思念甚至担忧之情。当初春时节,“东风作意”吹绿了杨柳枝条,作为多情善感的诗人自不会无动于衷。王士禛见柳而思人,感物而伤怀,寄情于诗,于是有《寄陈伯玑金陵》之作。
此诗寥寥二十八字,并无繁言赘句。第一句点出赋诗的媒介与当年分别的“见证人”;第二句自然而然地引出分手的地点;第三句写出由于回忆当年分离而产生的真诚愿望;第四句写了愿望难以满足而更加怀友的怅惘。文字不多,但感情变化曲折而有层次。诗的意境含蓄蕴藉,怀友之情并不和盘托出,而是蕴含在东风、杨柳、残笛、雨潇潇几个鲜明可感的形象之中。“绿到芜城第几桥”以设问句式提出,更显别有情趣:该是绿到当年话别的桥头了吧?“芜城”暗用典故,但令人不觉。鲍照有《芜城赋》,是当年登广陵故城所作,“芜城”即扬州。诗之所以不写“扬州”而用“芜城”又别有深意。“芜城”曾有过“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簌簌风威”(《芜城赋)的荒芜景象,而眼前“芜城”绿柳飘拂,碧玉雕成,万象复苏,诗人思友之情亦随草木一同复苏、萌发了。于是就有了“欲折一枝寄相忆”的念头。折杨柳赠别是古来风俗,李商隐《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曰:“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为报行人休折尽,半留相送半迎归”。王士禛这里又翻出一层新意,他不是写折柳赠别的故实,而是抒发想折一枝新柳寄给已分隔两地的友人表示“相忆”的感情。因为当初分手之际诗人或许曾有折柳赠别的往事,而今当年之柳枝早已枯萎,再折一枝新柳则足以唤起旧情与回忆,这真是充满诗意的心灵!诗人的思念如此真挚,愿望如此美好,令人为之动情。同时此句使第一句中的“杨柳”有了落实,亦不想辜负“东风”之美意。然而这不过是诗人心灵之弦瞬间的颤动,是难以实现的主观设想。诗人突然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发现了“隔江”难通的现实,感情也陡然从向往之峰跌入怅惘之谷。“隔江残笛雨潇潇”,诗戛然而止,却留下无穷的余味。诗人感情的变化在诗中并未明白说尽,而是让潇潇春雨、袅袅笛音去倾诉,由读者自己去细细体会其“言外之意”。“残笛”大可玩味。王士禛《秋柳》四首云:“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借用了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典故,也表明诗中之“笛”关连着“哀怨”之情。“笛”而“残”,其“怨”尤深!是怨大江横隔而不得折杨柳寄相忆?还是怨美好愿望未实现反而陷入更深的思念之中而难以自拔?诗人不言怨而怨意自在,尽可由人们去联想。诗人犹嫌“残笛”怨意欠浓,又交织一片“潇潇”雨丝,更增添了凄迷、怅惘的气氛,谱出幽深而有些低沉的心曲。至此,诗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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