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江头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
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
这是《踏歌词四首》的最后一首,诗人在第三首里,已把踏歌狂欢推向高潮,无法再写,也无须再写,于是结合自己的感受,为整个组诗写出尾声。
首句先定时间、空间,继写自己在这样特殊的时间、空间里闻歌。次句紧承首句,“南人行乐”,指歌者,即指当地青年男女踏歌《竹枝》;“北人悲”,指听歌者,即指自己听人家踏歌《竹枝》的内心体验;而“日暮”、“江头”,则统摄双方。每日“江头”,都有“日暮”之时,这里所说的“日暮”究竟是特指某一日的“日暮”呢?还是泛指连续多日的“日暮”呢?三、四两句作了回答。这一点,对于领会全诗的深层意蕴是非常重要的。
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德宗卒,顺宗即位。二月,任命韦执宜、王叔文等从事政治革新。四月,刘禹锡被重用,在革新运动中表现出特殊的才能,王叔文称赞他有“宰相器”。八月,顺宗“内禅”,太子李纯即皇帝位,这是宪宗,改年号为永贞(按史书惯例,一年内有几个年号的,著录时取后者,故王叔文等革新运动称“永贞革新”),革新派人士遭到残酷迫害。九月,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十月,在赴贬所途中,加贬为朗州司马。十一月抵朗州贬所,正是严冬降雪之时。此诗三、四两句,“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乃是对一、二两句“日暮江上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划出的时间范围,而无穷诗意与无限诗情,即蕴含其中,动人心魄。作者在长安中进士,作京官,参与“永贞革新”,政治上很得意,因而诗中自称“北人”,他这位“北人”突然遭到打击,从繁华的京城贬到荒凉的“南”方朗州,就已经很“悲”。而每当“日暮”,对于穷途失意的人来说,又是最容易触发“悲”愁的时刻,“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之类的诗句,正说明了这一点。更何况,“悲”与“乐”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里出现的必然结果是:“悲”、“乐”相形,乐者愈乐而悲者愈悲。每当“日暮”作者加倍“悲”的时刻,那些“南人”——朗州的青年男女们,就开始“行乐”了,“踏歌”狂欢了。而那种踏歌狂欢,一开始就简直没个完,不到天亮不罢休。就这样,作者于冬雪之时来到朗州直到第二年春尽,每天从“日暮”到“月落乌啼”,都是在闻“竹枝”中度过的。“南人”只顾“行乐”,那晓得他这位“北人”的悲愁呢?
这首诗从艺术构思方面看,时间、空间的安排最值得注意。“南”与“北”,这是大空间。“江头”,这是小空间,包含在“南”的范围之内。从“雪里”到“三春花尽”,这是大时间。“日暮”,则包含于大时间之内,指长达四个月之久的每日“日暮”。这段时间,是与包含“江头”在内的“南”这一空间范围统一的。在这一时、空进行的事件是“南人行乐”与“北人”闻歌而“悲”。关于“南人行乐”,作者用前面三首诗作了生动地描绘;而关于“北人”闻歌而“悲”,却点到即止,这就不能不激发读者的想象:“北人”为什么“南”来呢?他在“北”方的时候,境况如何呢?他“南”来之后,为什么不与“南人”同“乐”,反而闻歌添愁、见“乐”增“悲”呢?短短四句诗,由于空间、时间的巧妙安排,“南”与“北”对比,“悲”与“乐”相形,给读者以丰富的暗示,从而扩展了诗歌内涵,强化了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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