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 闲快活。
旧酒酘, 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 贤的是他, 愚的是我,争什么!
这首散曲的中心,是抒写自己的“闲快活”——因为随遇而安而快活,因为山野痛饮而快活,因为与世无争而快活。
作者是随遇而安的:行、坐、饮、餐、歌、卧……总之,一切都随随便便。无牵无挂,无忧无愁。既不苛求别人,也不勉强自己。在他看来,天地是如此广阔,日月是如此长久,有此两项,就足以使自己感到快活了。从这一段曲词中,我们可以发现作者的随遇而安中还包含有一种随心所欲的乐趣。但是,无欲方可无苦,无拘才能无束。作者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正是由于他随遇而安的缘故。一个人要获得随心所欲的闲快活,首先必须有随遇而安的真心境。有了这样的真心境,才能事事乐观,处处豁达。
作者的“闲快活”,又有着现实的生活基础,这就是与普通百姓的亲密交往。他与山僧野叟同斟共酌,欢饮唱和,感到其乐无穷。“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是这样亲密交往的艺术概括;“旧酒酘,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是这种愉快心境的传神写照。“酘”,音tou,指旧酒再酿;“醅”,音pei,未过滤的酒。“旧酒酘,新醅泼”,表示不管新酒、旧酒、好酒、劣酒,只要情投意合,有酒即饮:一个“泼”字,显出双方促膝共饮是何等地痛快淋漓。“山僧野叟”无疑代表了普通百姓和下层群众,他们是作者的知己,是作者“闲快活”的精神源泉。“山”、“野”两个附加定语的使用,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了深山老林、古寺茅舍,不仅突出了避世之“闲”,而且透露出脱俗之怀,为引出第三段曲词预设了基础。
第三段曲词便抒发了这种与世无争的情怀。尽管作者一生活动于勾栏剧场之中,但他并没有忘情于超凡脱俗的“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就唱出了他这种避世的愿望。作者之所以希望采取这种人生态度,是从他自身的生活经历中提炼和总结出来的。这种提炼和总结,就是作者所说的“闲将往事思量过”。对于作者来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经历得太多了;回顾这些经历,他得出一个结论:在这样的社会里,强权者“常有理”,与他们是争论不出是非曲直,分辨不了贤愚清浊的,因此,与其争,不如不争。有了这种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就可以随遇而安,就可以同山僧野叟为友,就可以自得其乐——一句话,就可以“闲快活”。
从这首散曲中,我们虽没有看到抒情主人公细节上的痴态傻气,但是,整个作品却烘托了一个看透红尘、厌凡避世的艺术形象,他甘当愚人,愿作傻瓜,以其精神世界的“闲快活”,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显示了他的傻气。我们都知道,作者是“蒸不烂、煮不熟、搥不扁、炒不爆”的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具有百折不挠的抗争精神。从这个角度考察,这首散曲并不代表作者的主导思想性格。然而,人生道路是曲折的,作者的世界观也是复杂的。即使在著名的《一枝花·不服老》中,他也曾流露过“花中消遣,酒内忘忧”的内心隐忧和消极遁世的情绪。因此,在其某一特定的生活阶段,他产生出避世寻乐的思想又是不足为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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