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卿
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难道风流种,吓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
蝴蝶,可爱的东西!人们爱画它——甚至于我们古式的帐眉上,常常绘饰着很工细的百蝶图;人们爱咏它,梁时刘孝绰就有《咏素蝶》一诗:“随蜂绕绿蕙,避雀隐青薇。映日忽争起,因风乍共归。出没花中见,参差叶际飞。芳华幸勿谢,嘉树欲相依。”同时如简文帝(萧纲)诸人及后来李商隐、郑谷、苏轼、钱文荐等都有咏蝶之作,而谢逸一人作了蝶诗三百首,人称之为“谢蝴蝶”。在民间,还极广泛地流传着梁山伯、祝英台双双化蝶的美妙动人的神话故事。但由于蝴蝶有着在花间飞来飞去,时而停留于此花,时而又歇息于彼花的特性,因而它又被人们视为轻薄无信、对爱情不专一的男子的象征。《彭公案》中的花蝴蝶就是一个贪于女色的盗贼。而王和卿的这首小令《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则以独特的构思、诙谐的笔调、夸张的手法通过对一大蝴蝶奇特形象的讽咏生动而形象地刻划了那些“权豪势要”、“花花太岁”、“浪子丧门”(关汉卿《鲁斋郎》)的形象,揭露了他们任意糟蹋民间妇女的丑恶行径。
王和卿,名鼎,和卿为其字号,生卒年不详,元代大名(今北京)人。元钟嗣成《录鬼簿》列他于前辈名公,称“王和卿学士”。他是元代有名的散曲作家,今存小令二十一首和套数《大石调·蓦山溪》一套。所作多戏谑,表现一种滑稽佻达、玩世不恭的作风。小令《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是他思想性较强、艺术上也有特色的一篇。
小令题为《咏大蝴蝶》,作者紧扣“大”字,从三个方面着笔敷写。其一,“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春天,是蝴蝶的季节。它们舒展身姿,张开双翅,轻盈地飞翔。但作者笔下的大蝴蝶却与众有别。它驾御着春风,两翅不停地拍打着,发出很大的声响,乃至将正做着美梦的庄周弄醒。庄周化蝶是一个有名的故事。《庄子·齐物论》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欤,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这里,作者借庄周梦的被弹破来形容蝴蝶的大。一“驾”字,写出蝴蝶身量之大, 一“弹”字,见蝴蝶扑翅声音之巨。有的本子“弹”作“挣”,“挣”者,用尽气力干事也,不若“弹”字显见蝴蝶弄醒庄周是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其二,“寻艳复寻香”(郑谷咏蝶诗句)是蝴蝶的天性,只要有新绿的花木在,蝴蝶们便栩栩地降临其上。可这只大蝴蝶,竟能一下子就采空几百座(说“三百座”,言其多也)花园,而且是长满奇花异草的有名的花园。如此蝴蝶,如此风流种子,真是难以描述,就连以勤劳著称的寻芳的蜜蜂也被她惊得魂飞魄散。这里,作者以蜜蜂衬托大蝴蝶,更见大蝴蝶沾花之勤,惹草之多!至此,小令已将一个在花草丛中乱飞乱停的大蝴蝶——风流种,描绘得维妙维肖,似乎再续一言便成蛇足;可是,作者笔下生花,紧承上面所写的大蝴蝶的身量之大、声音之巨、寻芳之勤,再写大蝴蝶的力量之大:轻扇双翅,便将卖花人吹过桥东。这“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二句,与谢逸咏蝶名句“江天春晚暖风细,相逐卖花人过桥”(见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四)相比,便立见王和卿笔下的大蝴蝶是多么的凶盛!多么的蛮横!试想,如果它“重重的”飞动,会有多少人要被吹过桥东,吹到天际?又有多少人要被砸得遍体鳞伤,乃至粉身碎骨?
实在可恶的大蝴蝶!
元蒙统治时期,在大都、汴梁等都市里,蒙古贵族中的不少色情狂横行乡里,他们“将妻女敢夺拿,将百姓敢蹅踏”(《鲁斋郎》),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妇女!王和卿笔下的大蝴蝶正是象征这些衣冠禽兽。这只大蝴蝶,凭借自己的“力量”,到处采摘花草,吓蜂害人,这不正是色情狂的丑恶面目吗?
《醉中天》是仙吕宫的一个曲调,句式应为五五、七五、六四四,共七句七韵,但这支曲子从第三句起便加了好些衬字,使句式活泼多变,更接近白话,很有效地增强了小令的诙谐感!
元人陶宗仪《辍耕录》说:“中统(元世祖忽必烈年号)初,燕市有一大蝴蝶,其大异常,王(和卿)赋《醉中天》小令云云,由是其名益著。”王和卿能把眼前的景物——大蝴蝶寻花问柳,与当时社会的现实——权势人物任意掠夺民间妇女联系起来,且通过对大蝴蝶夸张、诙谐的描绘,深刻地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是难能可贵的,“其名”当然“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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