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鬼功尚未可, 人力安能存?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陈子昂(661-702),字伯玉,四川射洪县人。武则天时曾任麟台正字、右拾遗,关心民生疾苦,正言极谏,因而遭到统治者的嫉妒。曾随武攸宜征契丹,郁郁不得志,登幽州台,缅怀古人,慷慨悲歌,唱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时代最高音。他三十八岁时辞官还乡,第二年,被酷吏段简诬陷而死。
陈子昂的《修竹篇序》,反对齐梁以来的萎靡诗风,提倡汉魏风骨,强调兴寄, 高举诗歌革新大旗,再加上他在五言诗创作方面所取得的巨大实绩,终于使诗歌走上健康发展的康庄大道,为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奠定了基础。
这是一首批判武后佞佛恶政的诗篇。天授元年(690),“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制颁于天下。”(《资治通鉴》卷204)因为佛教徒帮她编造了称帝的神学根据,此后,她就大搞崇佛佞佛的活动,不惜耗费大量民脂民膏,大造佛寺,大塑佛像。万岁元年(695),“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紵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构天堂以貯之。堂始构,为风所摧,更构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耗竭。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士女云集,又散钱十年,使之争拾,相蹈践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资治通鉴》卷205)本诗矛头所向,就是上述这类弊政。
这首诗可分三个层次。
第一层四句,是说尧、舜、禹等古代圣君,不追求个人的私利,他们为百姓而忧愁劳苦。乘坐黄盖的华丽车子, 并不是尧的本意; 更不要说居住在以玉台装饰的华贵的宫殿里了。这是以古代圣人的节俭爱民来反衬当今统治者的骄奢残民,其批判锋芒是非常锐利的。
第二层八句,从佛教本身来论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听说来自西方的佛教,是崇尚清净的,越是清净,佛法越弘大。为什么要穷奢极侈地滥用金玉,对佛像精雕细刻才认为尊严呢?为了盖造高耸入云的庙宇而砍尽了山林,为了塑造精美的佛像而烦琐地从民间搜刮珠翠。连鬼神尚且办不到,人力又岂能达到?当时,狄仁杰也曾向武则天上疏极谏过, 他奏疏中的意见简直跟陈子昂不谋而合:“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心, 岂欲劳人,以存虚饰?”(《旧唐书·狄仁杰传》)这不就是“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吗?狄仁杰又说:“今之伽蓝,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绘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瑰材竭于轮奂。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同上)这不就是“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鬼功尚未可,人力安能存”吗?从上述比较可以看出,陈子昂这首《感遇》诗,简直就是一本奏章,其针对性是很强的。
第三层为最后两句,是说统治者拿穷奢极侈的佛寺建筑和佛像雕塑向愚民夸耀,恰恰增加了忧患;统治者企图利用佛教来卖弄智巧,只能使政治更加昏乱。这两句是对全诗总结,再次强调统治者崇佛佞佛的严重危害。
这首诗通篇用议论。如何看待诗中的议论?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有一段话说得很好:“人谓诗主性情, 不主议论,似也, 而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杜老古诗中,《奉先咏怀》、《北征》、《八哀》诸作,近体中,《蜀相》、咏怀诸葛诸作,纯乎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陈子昂这首《感遇》诗,带着非常愤激的感情来为民请命,完全符合沈氏的要求,所以是一篇成功的议论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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