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曲子词
叵耐灵鹊多漫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报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词,起源于民间;敦煌曲子词则是民间词的滥觞之作。这首《鹊踏枝》,便是其中有代表性的名篇。翻开任何一部中国文学史,几乎没有哪一部不提及这首作品;翻开现、当代编选的任何一本词集,也很少有哪一本将它遗漏。这一方面说明它在我国诗歌史上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们对其艺术成就的推崇。
《鹊踏枝》是一首闺怨诗。在佳作如林的这类作品中,它堪称别具一格的上乘之作。闺怨诗,一般围绕“怨”做文章,容易写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此篇却不然。全词语言诙谐,色调明朗,俏皮奇崛。作品舍弃了被诗家奉为圭臬的赋、比、兴手法,独辟蹊径,避免了作者情绪的直接介入,巧妙地描绘了少妇与喜鹊的情节化心理进程,以“谐”统领全诗,以“趣”贯通首尾,人和鹊均被勾画得活灵活现,因而独具情韵。
通常认为,这首词的上下两片分别写人言与鸟语,即少妇与喜鹊的对话。但是,将它们看成是二者内心世界的自白,似乎更为切中肯綮。上片,少妇气呼呼地捉住喜鹊,在心里嗔怪它:
你这该死的喜鹊说话没个准,无凭无据把假喜信送上门。三番五次飞来被活捉,这次锁入金笼不许再吭声!
根据我国的传统民俗,喜鹊临门,是喜事临门的瑞兆,因此,人们视之如福星。独处闺中的这位少妇,也不例外。她心中最大的愿望, 自然是征夫早归。所以,喜鹊起初飞来给她报喜,正与她急切期待的心理偶合,她必定欣喜若狂,以为久久盼着的喜讯真的就要到来了。然而,偏偏“灵鹊多漫语”,且“几度飞来”,一次次给她带来无望的希望,一次次又使她失望!这一次,喜鹊又来报假喜信了,少妇的喜悦终于衍变为恼怒,希望终于蜕变为绝望,不由得不把思夫的积怨发泄在喜鹊身上:将它关进金笼,不再理睬,落个耳根清净。词的上片,作者并未直写少妇对丈夫的思情怨绪,反而一再写喜鹊来报喜,让这子虚乌有的“喜”反衬出少妇的“思”和“怨”,着意揭示其希望与失望的心理落差。这种轻松诙谐的笔调,正写出了她心情的焦急和沉重;少妇有悖常理的行为,正构成了合理的故事情节与心理流程。
被锁进金笼的喜鹊满心委屈:
我好心好意顺着她的心愿来报喜,谁知却被锁进金笼里!但愿她那位远在天涯的丈夫早归来,好让我飞身钻进青云里。
词的下片,作者抓住喜鹊的动机与所受的“报应”所形成的反差,将喜鹊的心理揭示得纤毫毕现。它的好心未得好报, 自然会感到委屈,免不了会在心里埋怨那位“不近情理”的少妇。但灵鹊就是“灵”,它理解少妇,同情少妇,而且早已猜透了少妇的心思。它在埋怨的同时,更希望少妇的丈夫早日归来,因为它的命运取决于少妇的心情,而少妇的心情又取决于它的“漫语”能否变成现实。可以说,喜鹊的怨,源于少妇的怨;它的心愿,更是少妇的心愿。至此,词的上下两片水乳交融,少妇与喜鹊的心曲,得到了和谐的统一——其实,喜鹊并不通人性,它的自白,乃是少妇内心意会的外化,二者融和统一,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作者让少妇借喜鹊道出自己的心事,却给人以可怜可爱的荒唐感,这又增强了作品的喜剧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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