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苏轼任杭州通判,有一次在西湖上饮宴,见到“初晴后雨”的美好风光,作七绝二首,这是第二首。从两首游湖诗看,诗人这天从早上一直游到傍晚,边饮酒边玩赏。这一天经历了晴天、下雨、雨止、又雨几个阶段。“朝曦迎客艳重冈”(同题第一首诗),可见早上是晴天;“晚雨留人入醉乡”,则晚上又下雨了。诗人正是通过这阴晴变化,写出了西湖特有的风格。
西湖的湖光山色名闻天下,咏西湖的诗篇难以数计,而苏轼此篇不同于一般的描山绘水之作,独辟蹊径,别开生面。清代王文浩《苏诗编注集成》说:“此是名篇,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苏轼本人写西湖的诗作也有多首,可是他对此篇特别得意,因而曾多次使用其中类似的词句。如《次韵仲殊游西湖》:“水光潋滟犹浮碧,山色空濛已敛昏。”《次韵刘景文登界亭》:“西湖真西子,烟树点眉目。”《再次韵赵德麟新开西湖》:“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次前韵答马忠玉》:“只有西湖似西子,故应宛转为君容。”诗人写作,不仅力求不步人后尘,而且尽量与自己不重复。这是苏轼得意于此,故津津乐道,不避重复。苏轼上述各句也远不及这首中咏西湖的神秀俊逸。
自从苏轼将西子比西湖后,人们竟至把西湖称之为西子湖,不少诗文由此生发出来,例如方回的《问西湖》:“谁将西子比西湖?旧日繁华渐欲无,始信坡仙诗是谶,捧心国色解亡吴!”(《桐江续集》卷二十四)总之,苏轼这首诗一直脍炙人口,影响深远。
这首诗虽然是概括地写,但比具体地写更给人以实感;虽然是虚笔来写,但比实笔更为生动。诗本身不仅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道出了一条审美规律。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前句写“水光”,后句写“山色”,切紧了西湖的地貌特点落笔。前句写“晴”,后句写“雨”,应题目的“初晴后雨”。以“潋滟”形容晴朗时的水光,传出西湖波光闪动之美,用“空濛”描摩雨中山色,极尽雨雾迷茫之态。写水光,显示其明洁恬静;描山色,突出其朦胧变幻。诗人不仅直书其形,而且缀之以赞赏之词。“晴方好”,“方好”是正好的意思;“雨亦奇”,“亦”与“方”呼应。“奇”在此也是美好的意思,水光潋滟足以说明晴方好,山色空濛也可以称之雨亦奇。西湖晴光与雨中山色,众形奔会,各色纷呈,万象竞妍,群芳争艳,各个方向,各个侧面, 内容是极其丰富的。诗人如将各种景色一一道来,则言不胜言,于是以虚写实,由赞美之词使人去想象具体景象。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由上两句引发出的议论。“淡妆”与“晴方好”相应。“浓抹”与“雨亦奇”相合。“总相宜”,概及两个方面。诗人构思之巧,还在于以绝世美人西施来作比。西施为春秋末越国美人,曾被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成为夫差宠爱的妃子,吴国因此而误事亡国。西施因其貌美,后世成为美女的代称。西湖在杭州市区西。西施是本地著名美人,西湖是本地著名胜景,两者都各有一个“西”字,以美人喻名湖,自然、生动、贴切、巧妙。西施究竟有多美,没有多少人直接描绘,但从她能倾城倾国,足见其美无与伦比。诗人将西湖与西施比,既具体又概括。说具体,讲她“淡妆浓抹总相宜”;说概括,又没有作细致的描绘和渲染。淡妆与浓抹都能显示其美,这才是真美。如果只能浓抹,那便是靠人工粉饰,这种美是外力加工而成,不是天然丽质;如果只能淡妆,那又是不可修饰,虽有美的内质,而缺乏必要的整治。西子的美,淡妆见其素雅,不觉粗陋。浓抹见其艳丽,不觉粉黛。淡妆时如清水出芙蓉,雅秀动人;浓抹时如余霞散绮,光采照人。西湖也是这样,不管是波光粼粼的晴天,还是雨雾迷漫的雨日,都各有其动人之处。
苏轼在此不仅赞美了西湖的风姿,而且说明了一条审美规律。对于审美对象不可存偏见,要看到淡妆和浓抹都有其审美价值。明代谢榛说:“作诗繁简各有其宜,譬诸众星丽天,孤霞捧日,无不可观。”又说:“作诗虽贵古淡,而富丽不可无。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锦绣也。”(《四溟诗话》)这就能克服审美活动中的偏见。“偏见对审判极为有害,足以败坏一切智力活动,这点是众所周知的。其实,它对高尚的趣味也同样有害,同样足以败坏我们的审美感。”(休谟:《论趣味的标准》)苏轼正是从淡妆浓抹的体会到其中的美感价值,从而提出了“总相宜”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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