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五本·张君瑞庆团圞杂剧·楔子
〔末引仆人上开,云〕自暮秋与小姐相别,倏经半载之际。托赖祖宗之荫,一举及第,得了头名状元。如今在客馆听候圣旨御笔除授,惟恐小姐挂念,且修一封书,令琴童家去,达知夫人,便知小生得中,以安其心。琴童过来,你将文房四宝来,我写就家书一封,与我星夜到河中府去。见小姐时,说:“官人怕娘子忧,特地先着小人将书来。”即忙接了回书来者。过日月好疾也呵!
【仙吕·赏花时】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别离后黄叶萧萧凝暮霭。今日见梅开,别离半载。琴童,我嘱付你的言语记着!则说道特地寄书来。〔下〕
〔仆云〕得了这书,星夜望河中府走一遭。〔下〕
这场“楔子”戏,简洁交代张生赴京应考的情况,是前面老夫人逼试、崔莺莺哭宴、草桥“惊梦”之后的必然戏文。有几点值得品味:
一是剧中对张生这次“一举及第,得了头名状元”的大事,仅以两句平淡的语言,作个极其简括的叙述,而未有任何铺排渲染。这不仅是剧作家为了剧情的紧凑集中,更是为了展现戏剧主人公轻功名而重爱情的进步思想和美好品性。试看《董西厢》卷七一开始,连续用四支曲词,夸耀张生“廷试”“及第”后的思想境界,突出张生的狂喜之状和骄人之气:“步入蟾宫折桂花……,得意也,掀髯笑,喜容加,……”如此描叙,至少在客观上美化了封建科举制度,强化了封建富贵思想,削弱了莺张爱情反封建的战斗光芒。明代陆采《南西厢记》在《擢第》戏中,让贪赃昏庸的主试官与著名诗人白居易以及纨绔子弟郑恒等人跟张生一起,串演着一些低俗无聊的闹剧,涣散了爱情喜剧的整体结构和谐美风范。前后对比,均见王实甫高人一筹的情致和成就。
二是剧中对张生的考中状元,仅用一句“托赖祖宗之荫”以显示其感激心情。前面戏文业已交代,张生父母乃“风清月朗”(一本二折)的儒雅之流,并早已身亡,给张生“只留下四海一空囊”,而未留下什么官场声势或家族财富。于此可见,张生对“祖宗之荫”的肯定,亦如张生本人一样,带有一股清雅的书卷气。《董西厢》强调“金殿拜皇恩,面对丹墀下”,“凤沼步烟霞”。两相对照,后者难免阿附封建皇权、曲承封建正统的庸俗气。
三是剧中重点突出的是张生对莺莺一往情深的思念。高中状元,这在一般封建文人最为兴高采烈的时候,王实甫却未渲染张生的个人之喜,反倒是集中笔力,“聚焦”于张生孜孜为念地思恋着莺莺的动人情景。得中状元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惟恐小姐挂念”;他着忙的是修书(写信)派人送回去“以安其心”;他叮嘱的重点是“怕娘子忧”……。《董西厢》虽也写张生“追想那冤家”,但思维中心却是担心对方“怎知此间及第”,因此才“修书索报与他”,突出的是传递“及第”信息而非钟情所恋之人。作者还以赞赏的口吻,描写张生预想见到莺莺时“得意”傲然的神态:“官人如今是我,县君儿索与他”;凸现张生预想自己在人面前的炫耀之状:前面是“几对儿”显威风的仪仗队,接着是自己头戴崭新的乌纱帽,衣带上饰有光亮的犀牛角,并当着莺莺之面穿起皇帝在宝殿上恩赐的绿色官袍,把往日自己当平民时所著的白衫儿“脱与他”,要“见俺那莺莺大小大诈”——要让我那莺莺见到我这体面气派有多么的大!这倒符合董解元笔下往日念念不忘“功名世所甚重”的“贱丈夫”张生的本性;但绝不是《西厢记》中“风流”“俊俏”(一本四折莺莺对张生的评语)的一“情种”。
剧中张生所唱[赏花时]曲词,大意是:相见时落花纷纷洒满了绿色台阶,别离后只见枯树叶在暮雾中哗哗飘飞。如今又见梅花开呵,转眼间我离别莺莺竟已半载……。所以,琴童呵记住:你对莺莺只说是我特地给他寄信来!——曲词极富诗情画意,其间点染着鲜明浓丽的景物,熔铸着深沉凝重的感情,给人以清新、雅致而又绵缈、蕴藉的艺术感受,跟全剧“花间美人”的总体风格是谐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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