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名著·传奇编·丘园·虎囊弹(山门)

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传奇编·丘园·虎囊弹(山门)

鲁达原是经略府提辖，一日与李忠、史进在潘家酒店吃酒叙谈，听到隔壁阁子里有啼哭声，经盘问方知原来是东京金老汉和金翠莲父女，来渭州投奔亲眷不遇，翠莲母亲又在店中病故，父女遂流落于此。此地卖肉的郑屠，因有钱有势，号称“镇关西，”见翠莲有姿色，强媒硬保、虚钱实契，娶了回家。不想郑屠正妻将翠莲赶出，又着店主人家追要典身钱三千贯，金老当初不曾得一文，自无钱偿还，只得让翠莲唱些小曲以度日。鲁达闻知，大怒，次日径去状元桥，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到五台山削发为僧，赐名智深。后翠莲之夫赵员外被花子期诬告窝藏鲁智深而被捕入狱。翠莲投诉经略种师道。谁知经略府有陋规，告者要先受一百虎囊弹，能不惧者乃准诉。金翠莲甘愿受弹，其夫终得放出。



【仙吕点绛唇】 (净上) 树木槎桠，峰峦如画，堪潇洒。呣! 只是没有酒喝。闷杀洒家，烦恼倒有那天来大。

削发被缁改旧装，杀人心性未全降。生平那晓经和忏，吃饭穿衣是所长。洒家鲁智深，自从拜了智真长老，剃度为僧，看看将近这么一载。俺想往常间大碗的酒，大块的肉，每日不离口。如今受了什么五戒，弄得身子瘪瘦，口内淡出鸟来，如何挨得过这日子! 我想就做了西天活佛，也没有什么好处，嘎! 俺不免离了这可厌的山门，往山下闲走一回，有何不可? 呀!你看云遮峰岭，日转山溪，那五台山好景致也!

【混江龙】 只见那朱垣碧瓦，楚王宫殿绝喧哗。郁苍苍虬松罨画。(笑介) 咦咦! 哈哈哈! 听，听吱喳喳古树栖鸦。你看那伏的伏，起的起、斗新晴，群峰相迓。那高的高，凹的凹，丛暗绿，万木交加。遥望着石楼山，雁门山，横冲霄汉; 那青城宫，避暑宫，隐约云霞。这的是莲花涌定法王家、说什么袈裟披出千年话? 好教俺悲今吊古，止不住忿恨嗟呀!

(丑内白) 卖酒吓! (净笑介) 咦咦! 哈哈哈! 你看那山底下有个卖酒的来了。吓，看他挑往那里去卖。(下)

【山歌】 九里山前作战子个场，牧童里个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里水，好似虞姬别霸子个王。

卖酒吓，卖酒吓，(净上) 卖酒的，你好么? (丑) 好个耶。师父好? (净) 你好，你好! (笑介) 哈哈哈! 歇歇去。(丑) 挑上山来吃力得努，歇歇再走。(净) 挑往那里去卖? (丑) 挑拉山上去卖个。(净) 敢是卖与那些和尚们吃的? (丑) 弗是哟，卖拉个星做工个人吃个。(净) 就卖些与和尚们吃了何妨? (丑) 动也弗动得! 师父，嗯弗晓得，我渠领老和尚个本钱，住老和尚个房子; 若卖个酒拉和尚吃子，老和尚晓得了，立刻追本钱，赶出屋，还要顶香罚跪厾来! (净) 嗄! 老和尚这等利害? (丑) 利害! 利害!(净笑介) 好笑? 出家人是戒酒除荤个哟。 (净) 哈哈哈!(丑) 师父， 笑个? (净) 卖酒的。 (丑) 那哼? (净)

【油壶芦】 俺笑着那戒酒除荤闲嗑牙， 做尽了真话靶。 (丑) 个话靶? 你们和尚只好吃点草根树皮，倒要吃起酒来。(净) 他只道草根木叶味偏佳，全不想那济颠僧，他的酒肉可也全不怕。弥勒佛米汁贪非诈。(丑) 个个济颠僧是金身罗汉，嗯罗里学得渠来? (净) 偏要学他。(丑) 嗯罗里学得来介? (净) 卖酒的，卖一桶与洒家吃了罢。(丑) 弗卖个。(净) 卖酒的，来。(丑)那哼? (净)咱囊头有衬钱。(丑) 嗯有铜线，也弗拉我心上。(净)现买你的不须赊。(丑)老和尚晓得子，要打要骂个。(净)那里管西堂首座迎头骂! (丑) 酒没奢好，你为什么要吃吓? (净) 卖酒的。可不道解渴胜如茶?

(丑) 吓， 口渴吓， 山底下碧波清涧水， 吃两口就解子喝哉。(净) 卖酒的，卖一桶与洒家吃了罢。(丑) 咳，弗卖! 弗卖哉! 有个都哈鲁苏! (净) 不卖，桃了走! (丑) 不走，到拉个搭住夜! (净) 稀你娘的罕! (丑) 见子娘个鬼! (净) 吓，看他挑往那里去。(丑) 卖酒吓卖酒! (净嗽介) (丑) 阿呀! 个意思弗许我拉个答走; 山上是百脚路噱， 我就拉个答走。 卖酒吓卖酒! (净上，嗽介) (丑) 鬼打墙哉! 哙! 师父! 嗯到底要那哼了 (净) 卖酒的，你且歇下来。(丑) 阿哟哟! 歇拉里哉，那道理? (净) 卖酒的，你真个不卖? (丑) 真个不卖。(净) 你敢说三声不卖? (丑) 弗要说三声，三万三千由我说。弗卖! 弗卖!真弗卖! (净) 呔! (拿桶吃完，丢，丑接，净又拿) (丑) 阿呀! (净) 卖酒的。(丑) 那哼? (净) 你卖不卖? (丑) 弗卖个。(净) 不卖? (丑) 弗卖。(净) 哈哈哈! (丑) 阿呀呀! (净吃介，完，丢桶，丑接) (丑) 吃得干净! (净) 好酒! 好酒!(丑) 师父，弗要去，酒钱来。(净) 你方才说不卖，如今又要酒钱? (丑) 嗯既吃子酒，要酒钱个哉那。(净) 有。(丑) 有，拿得来。(净) 明日到寺里来取。(丑) 寺里和尚多得势，罗里来寻嗯? 今朝要个。(净) 卖酒的，只算斋了僧，布施与洒家吃了罢。(丑) 只有豆腐面筋斋僧，罗里有奢酒肉斋僧个了?(净) 你不知那酒肉斋僧，功德最大。阿弥陀佛。(丑) 弗相干! 直头要厾! (净) 若要酒钱，先吃俺一拳。(丑) 对吓! 酒吃完哉，到要豁拳哉! 师父，酒钱弗要哉，嗯张开咀来，把来我看看。(净) 哈哈! (丑) 阿唷! 通阳沟个 (丑下) (净) 打! 打!打! 哈哈! 妙吓! 洒家正在枯渴之际，这两桶酒吃得俺好不爽快! 来此已是半山亭了。且住，洒家自到丛林，不曾耍拳，今日趁此酒兴，使他几路，把身子活动活动，有何不可? (打拳势，内应，摊亭响) 呀! 洒家才把脚尖略动了这么一动，那鸟亭就塌下半边来也!

【天下乐】只见那飘瓦飞砖也那似散花。恁差也不差，直恁哗，呀，却便似黄鹤楼打破随风化。守清规，浑似假，一任的醉由咱。阿呀!酒涌上来，哈哈! 也罢! 只索去倒禅床，瞌睡煞。(下)

(丑上) 事不关心，(付上) 关心者乱。师弟，山门口罗里是介一响，倒子奢哉? (丑) 弗差个，我搭嗯去望望看。阿呀! 弗好哉嗯看鲁智深吃醉子，拿个半山亭才打摊哉! 我答嗯关子山门罢。(付) 有理个。(关门介) (鸣钟擂鼓) (净上) 呀!

【哪咤令】听钟鸣鼓挝。恨禅林尚遐。 把青山乱踏， 似飞归倦鸦。醉醺醺眼花，惹傍人笑咱。才过了碧峰尖，呀! 早来到山门下。哈! 怎把山门都闭上了? 这些鸟和尚! 只好管闭户波查!

呔! 开门! 开门 (丑低白) 开弗得了。(净) 你若不开，洒家取把火来烧，烧，烧，烧! (付) 弗好哉! 开子渠罢。(去栓介)(净) 嗄! 你当真不开? 洒家就打! (跌介) (付) 跌杀个氲贼秃! (净扒起抓棚头介) 呔! 我把你这两个鸟和尚! 洒家倒在地下，不来扶一扶，反在那里骂谁? (付、丑) 罗个骂嗯介，拉里念佛。(净) 念佛? 呣! 念什么佛? (付，丑) 南无阿弥陀佛。(净) 南无阿弥陀佛。(丑、付) 阿歪歪。(净) 这两旁鸟大汉是谁? (丑) 个是哼哈二将。(净) 何为哼哈二将? (付) 个哼将军专管和尚吃酒肉; 若是吃子酒肉，拿起来一哼两半。(净) 那呢? (丑) 个哈将军是好个。哈哈哈，且由他。(净) 吓! 怪道他有些恼着洒家。(丑、付) 恼得嗯势厾。(净) 和尚，将山门拴抬过来。(付、丑) 吓。(下) (净) 呔! 我把你这鸟大汉! 洒家倒在地下，扶也不来扶我，反恼着谁? 反恨着谁来吓!

【鹊踏枝】觑着伊挂天衣，剪彩霞，毗罗帽，压金花。他做什么护法空门，怎与那古佛排衙? 俺怪他有些装聋做哑。俺又怪眼睁睁笑哈哈，两眼儿无情煞。

(众和尚上) 打! (净挡众下) (外上)。智深休得无礼! (净爬地介) 阿哟哟! 师父! 徒弟被众和尚打坏了。(外) 这里五台山千百年香火，被你搅得众僧卷单而走，你在此住不得了。我有一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你到彼讨个职事僧做罢。(净) 吓! 师父，你不用徒弟了? (外) 不用了。(净) 罢，如此，徒弟就此拜别。(外) 罢了。(净)

【寄生草】 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且住，想俺当日打死了郑屠，若非师父相救，焉有今日? 师父吓! 谢恁个慈悲剃度莲台下。师父，你当真不用了? (外) 当真不用了。(净) 果然不用了? (外) 果然不用了。(净) 罢，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去讨烟簑雨笠卷单行?敢辞却芒鞋破钵随缘化?

(外) 我有书一封，白钱十两，你可收去。(净) 多谢师父。(外) 还有偈言四句，听者：“逢夏而擒，遇腊而执; 听潮而圆，见性而寂”。牢牢记着。(净) 弟子谨记偈言。(外) 你去罢。(外下) (净) 师父! 师父! 师父竟进去了，不免下山去也。

【尾】 俺只待回避了老僧伽，收拾起浮生活。俺老和尚是好人，又与我十两银子。好向那杏花村里觅些酒水沾牙，免被那腌臜秃子多惊讶。一任俺尽醉在山家。如今我不是五台山的和尚了。早难道杖头沽酒也不容咱? (下)



五戒： 佛教的五种戒律： 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梵王宫殿： 即梵宇，梵天宫殿，后泛指佛寺。梵，梵语婆罗贺摩，梵摩的省称，意为清静，寂静。青城宫： 原作“清尘宫”，现据 《忠义璇图》本改。青城宫在汴京南薰门外，是北宋皇帝祭天斋宫。此泛指斋宫。法王： 指如来佛。 子个： 行腔时发出的有声无义的字， 如同现代歌曲中的“哎嘿”等。本曲中的“里个”亦同。吃力得努： 吃力的很。这里是苏州话。昆曲在苏州一带流行，净、丑二色照例可以用苏白。下文“拉个星”意即那些;“嗯弗晓得”，意即你不知道;“嗯罗里学得渠来”意即你那里学得他来，也都是苏白。闲磕牙： 闲话。话靶： 话柄。济颠僧： 即民间传说的手拿破葵扇，放浪形骸的济公和尚，专门济困扶危，嘲弄官府。“弥勒佛”句： 相传济颠和尚是弥勒佛托生，他说酒是米汁，不必避忌。衬钱： 零花钱。衬，陪衬之意。有个都哈鲁苏： 意即有这许多噜苏。下文“到拉个搭住夜”，意即到这里住夜，都是苏州话。鬼打墙： 指行人黑夜迷路，四处碰壁。这是迷信的说法。丑上： 此处丑和付都是扮和尚上场。摊： 展开。这里是指亭子被掀开一角的意思。哼哈二将： 指道观外守门的二尊金刚塑像。卷单： 单，指和尚的告身，以此证明他的身分。卷单，即和尚将单索取在自己手中。处士： 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芒鞋： 一种草鞋。偈 (ji记) 言： 即梵文“偈陀”，意译为“颂”，指和尚念的经词。这四句偈言是五台山智真长老送给鲁智深的，预言了鲁智深今后半生的命运。腊，表面上指腊月 (即阴历十二月)，实则隐指与梁山泊农民起义同时的南方义军首领方腊。杖头： 指买酒的钱。《晋书·阮修传》：“ (阮) 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后人因称买酒的钱为杖头钱。



邱园的《虎囊弹》据《曲海总目提要》载，取材于《水浒传》鲁智深救金翠莲的故事，但较小说有所发展。今全剧已不可见。现存于《古本戏曲丛刊》本《忠义璇图》第二十出，即 《醉打山门》，后简称 《山门》。作品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法，以浓笔重彩塑造了人们所熟悉的水浒英雄鲁智深的形象。此折写鲁智深因打死“镇关西”郑屠，逃至代州，入五台山削发为僧。但他秉性豪爽不羁，厌恶寺院清规戒律。一日下山闲游，偶遇卖酒人，遂夺酒豪饮。醉后，打坏山门，大闹五台山。因法规不容，其师智真长老遣之下山。

戏曲作品中的景物描写，必须能烘托出人物的思想感情。只有“情生于景，景生于情，情景相生。” (黄图珌《词曲》) 才称得上是化工之笔。《山门》中鲁智深情景交融的唱词，就具有这一特色。

第一支曲 【点绛唇】 明写风景，实乃从苍劲沉雄的景物中透视出鲁智深豪放不羁的个性。曲文豪放飞扬，统摄全折，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使观众的感情随着这位落魄英雄的心态变化而变化。作品首先是着力描绘了主人公赖以抒发感情的五台山四周的典型环境，正与主人公典型个性相吻合。“树木槎桠，峰峦如画，堪潇洒”。这一壮美的环境，对于直爽，豁达的鲁智深，本可以潇洒送日月，行止辄自由，但因寺院清规颇多，故而他无穷的“烦恼倒有天来大。”粗读此曲，不易觉察其佳处，而细审之，便觉作者用心之惨淡，经营之工巧。粗线条的景物勾勒，不但符合远望之景的几何特征，而且也和主人公内心性格结构图式相整合。戏曲作品中的景物描写，其意在调动观众的直觉的视听形象，如果戏曲作品中的景物，不抓住景物的主要特征，而是一味的对景物细致刻画，作为瞬间即逝的唱词，就很难呈现给观众完整的画面，故而观众也就无法获得美的享受。【点绛唇】 写的是远景，而 【混江龙】 一曲，则以集中凝练的笔墨来写五台山佛寺的近景。古松盘根曲折，郁郁苍苍，横枝逸出，墨绿的松，朱红的墙，碧清的瓦，涂抹了一幅色彩斑澜的深山古寺图画。“听吱喳喳古树栖鸦”之前，是写静态的场景，其后，是写动态的画面。山风一过，松涛满谷，万点归鸦，叫声盈天。松涛，鸦鸣交织成一首悲壮和谐的山野之曲，和前面描写的苍雄之景并置，造成了作品苍劲悲凉的艺术氛围。“你看那伏的伏，起的起，斗新晴，群峰相迓。那高的高，凹的凹，丛暗绿，万木交加”数句，紧承上文，反复铺叙、渲染景物。伏和起，高和凹并而言之，动静相间，状其曲线美。而一起一伏，一高一凹给人以愉悦的审美心理反应。石楼山、雁门山、青城宫、避暑宫是特写之景，言其高而远，有博大的空间意识。而“袈裟披出千年话，好叫俺悲今吊古，止不住忿恨嗟呀”，是言其时间无限。鲁智深本是侠义英雄，热血男儿，自有一腔豪情。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是他的主导性格。清静无为的寺院生活，使他按捺不住心中的万丈豪情。面对风景苍雄的五台山，他感到时间空间的无限，纵览古今，历史上驰骋当世，风流一生的英雄，到头来不过是一夕渔樵话罢了。本曲融景物、诗情、画意、哲理为一炉，从心灵深处抒发了失路英雄对历史与人生的慨叹。

戏曲唱词，要贴近人物的身分，庄谐相间，各臻其妙。如果说上面两支曲以写景抒情为主导取向，那么 【油壶芦】 则以诙谐为旨归，让观众体味到不同的美学意味。作品以生活为基础，提炼词曲语言，通俗中见文采，本色中见机趣。“戒酒除荤闲嗑牙”、“话靶”、“衬钱”、“解渴胜如茶”等等，这些通俗的民间语言，没有费解之处，很贴切地表达了人物的心情。

【天下乐】、【哪咤令】、【鹊踏枝】 三曲，以奇峭笔势，写醉后鲁智深使酒任性，打坏山门。词曲从鲁智深的幻觉出发，以其全部直觉来描摹景物，在愈幻愈真的景物中烘托人物的性格。用“散花”、状“飘瓦飞砖”，把自己喻为“倦鸦”“飞归”。作品抓住鲁智深醉眼迷离的特征，用想落天外的奇警比喻，使曲文出意尖新。“守清规，浑似假，一任醉由咱”，这才是他内心世界的真谛。【鹊踏枝】 一曲，写鲁智深醉眼中的护法金刚情状，在鲁智深的眼中，帽压金花、装饰辉煌的护法神，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痴痴呆呆，装聋作哑，表露出他对寺院清规的极度不满，以及对护法神祗的厌恶鄙视。真实的心态，借助于酒兴喷薄而出，痛痛快快，畅快淋漓。戏曲艺术的唱词，必须注意听觉形象和视觉形象相配合，本段曲词，恰恰体现出这一独到特色，构成富有意味的戏曲动作形式。

【寄生草】 写的是鲁智深的悲壮之情、英雄之志。“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鲁达本是经略府提辖。为报不平而杀人，又为避祸而遁入空门。现在又因屡犯清规而佛寺不容，未免产生有家难回，报国无门之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传灯录·无准禅师》：“其徒以遗偈为清，乃执笔疾书云： 来时空索索，去时赤条条。”本句由此化用而来，表明了主人公摆脱佛教戒律束缚之后的轻松适意之情，壮语、豪语、悲语兼而有之。【尾】曲，紧承上曲文意。“早难道杖头沽酒也不容咱?”反问有力，总束全折，沉著悲痛。饱尝了人生道路蹇困的主人公，英雄失路之感顿然而生，几多慨叹，几多悲伤。

纵观《山门》这折戏的唱词，其最大特色就是能紧紧扣住人物的性格，根据人物的不同心态，遣词造句，尽情抒写。曲文时而洋溢着强烈的抒情色彩，感情如火，气势如潮，时而通俗幽默，诙谐风趣，奇峭尖新，颇有空灵杳渺之思，绝去浮华鄙陋之习。这对于表现人物的性格和抒发剧作家的激情，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从全折整体上看，大致有四个抒情层次，分别是豪态、趣态、醉态、悲态。层层递进，从各个侧面着力刻画了鲁智深豪爽而不失风趣的性格。前三个层次是后一层次的铺垫，后一层次是前三层次的必然结果。戏曲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流动的但又是有限的，这就决定了戏曲情节不可纷繁复杂，应是单线条的。《山门》以鲁智深为主线，四个层次清晰简洁，在渐进的发展中逐步完成对鲁智深的刻画。

丘园是清初苏州派的重要作家，他和这一流派其他作家一样，熟谙音律，作品与那些案头化的东西不同，“贵浅不贵深”，无惨淡经营之痕，有风趣传神之笔，达到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中国古代戏曲，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在角色的动作、形态、角色的语言风格等方面，已沉淀为一定的固定程式，这种程式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语言符号。如“制净、丑之曲，各带诙谐”。(李渔 《闲情偶记》) 丘园的高明之处，就是灵活地运用程式。“山门”中最有意味的宾白，是鲁智深与卖酒人的一段对话。鲁是净角扮演的，卖酒人是丑角扮演的，鲁智深语言明快人晓畅而不失机趣，卖酒人语言通俗朴质具有生活的诙谐。这段对白，大抵可分为三个层次，即卖与不卖的矛看，夺酒与护酒的矛盾，要钱与不给钱的矛看。在这三次冲突中，作者根据人物性格，设置了富有趣味的插科打浑，使本折戏增强了喜剧色彩，造成了戏曲节奏上的张弛相间。作者身处吴地，又是清初苏州派的重要作家，故而“山门”中的宾白多用道地的苏州方言。如“吃力得努”，“ 弗晓得”、“嗯罗里学得渠来”等等，这些语言地运用，增强了语言的形象性和表现力。使三尺童子观此剧，能了了于心，便便于口。

“山门”这折戏，无论是曲词，还是宾白，都自有机抒。使典用事、谋篇布局，关目设置等等，皆适合于舞台演出，故而它能流行于当时歌场，赢得观众的喜爱。直到现在，《醉打山门》还在昆曲舞台上流行，显示其不衰的艺术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