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辞金殿,孤鸣托绣衣。
能言终见弃,还向陇西飞。
这是一首五言绝句。从诗题与诗意上看,是作于天宝三载 (744),受御赐黄金还山之时。金门,即金马门之简称,此指宫门。初出金门,即一出宫门。寻王侍尉,即拜访王侍尉,侍尉,官职名,而非王某名。古人称官职,不直呼名,是尊重对方的称谓习惯。因为没有遇到王侍尉,看到王某家墙壁的鹦鹉,遂产生了感慨,写了这首咏物诗。
李白这次寻访王侍御,不是一般的往来,从诗意上看是离开长安的最后告别。从初出金门即与王侍尉言别,可见他们之间交谊深厚。如不是知音之交,怎能先去造访。从留诗一事,托咏物而抒志言别。李白这次离开长安,其原因复杂。前人曾作了多方面的分析。李白好友魏颢在 《李翰林集序》 中说,是张垍所谮;族叔李阳冰说,同列所谮;刘全白亦有此论;范传政说,因为他乘醉出入禁中,玄宗恐其泄露宫闱秘事。李白则指斥小人谗害。实则还要看到李白思想性格与政见,亦不为唐玄宗及其统治集团所欢迎,而李白亦不愿作屈膝折节的佞臣。李白之离开朝廷已成为必然了。
李白初入长安,满怀热望,“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横遭诽谤之后,萌生了 “何由返初服,田野醉花槎”之念,但又 “犹怀明主恩”,未作出决断。最后虽又绝然离去,上表请求还山。“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虽然离开朝廷,但仍关注国事,忧患国家命运。“酒中乐酣霄向分,举觞酹尧尧可闻,何不令皋陶拥篲横八极,直上青天扫浮云。”李白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写成咏鹦鹉诗,寄托自己悲愤之情与忠直被弃之因,以归隐草野明志。
李白这首咏鹦鹉诗,明显地是受汉末名士祢衡所写的 《鹦鹉赋》 的影响。鹦鹉产自热带森林,羽毛华美,五色相煊。性灵慧,善学人言。是人们喜爱的灵鸟,故而成为权贵富豪之家笼中的宠物。在古代认为此鸟为珍奇之动物,或作为对朝廷的贡物,或作献给达官贵人的礼物,其中尤以训练精良者更为珍贵。祢衡是一位汉末文学家,恃才傲上,不畏强暴,深受孔融的赏识与推荐,但他不被曹操所赏识,遂采用借刀杀人的方式,把祢衡推给荆州刘表,刘表再给江夏太守黄祖。祢衡以超卓的才识,得到黄祖子黄射(ye) 的赏识。在一次宴宾客会上,有人献来鹦鹉,并请求弥衡作一篇赋,祢衡“笔不停辍,文不加点”。顿时而成。为时人与后世之人所共赏。
祢衡借咏鹦鹉神奇华姿及其不幸遭遇,寄托自已和才志之士的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志,抒发了自己生逢乱世而又听凭命运与强权者任意摆布的无可奈何的痛苦之情。把鹦鹉的不幸命运同自己悲惨遭遇,两者融合无间,跌宕委婉,亦物亦人。颇能感发生命。李白睹王侍尉壁上鹦鹉,联想其不幸遭遇,再勾起对祢衡赋的回忆,进而感慨自己的悲惨命运,于是心潮澎湃,起伏难平,唤起创作欲望,心中怨气不吞不决,于是在祢衡《鹦鹉赋》 的构思格局主旨的基础上,结合自己遭祸之因,创出“能言终见弃”的新意,采取五言绝句的短小形式,概括出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重大主题。
诗的开端一句,开门见山,紧扣咏鹦鹉主题,直接勾勒失意的鹦鹉形象,“落羽辞金殿”。羽毛是鹦鹉的风神华姿的外在标志,鹦鹉很爱自己五色相煊的羽毛,不容有一点污损,更愿意向主人、客人展示自己美丽鸟衣。然而诗人写的是羽毛摧折零落的鹦鹉,无可奈何地毅然地向金殿主人告辞。它说明这是遭受主人打击的结果,失去了主人之爱,而被弃逐,有不满之意。可是被打击和弃逐的鹦鹉还存在一点对主人恋恋之情,一个“辞”字状出这种心境。五个字勾勒出令人同情婉惜的形象,暗示出其复杂的矛盾的心情。一下子把读者带入悲痛的情境中,思索其原因。
第二句顺着第一句诗意,补叙“落羽辞金殿”之原因,“孤鸣托绣衣”。绣衣是用古代典故,汉武帝天汉二年曾派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衣绣衣,杖斧,分部逐捕。后遂为不常设的官职名。“汉书百官公卿表: 侍御史有绣衣直捐,出奸讨猾,治大狱”。李白用此典故,取其讨奸猾,惩罪臣之意。暗扣诗题王侍尉官职与职责。这句诗意是我已经落羽,离开朝廷了,今后指斥奸猾不轨的罪恶,只有付托给你这侍御史了,靠你绣衣孤鸣了。言外之意是暗示出过去曾经在金殿上和鸣过,今天我落羽而去,使你为孤,但希望你不要失去自己本色。
这两句诗既是咏鹦鹉,但又是比拟自己和王侍尉。才识超卓,性刚傲世,嫉恶如仇。但我遭落羽逐出朝廷之苦。一托字,又托出别意,情眷恋而难舍,遗言忠告,洞见肺腑。
第三句一转,揭示出 “辞” 与“托” 的深刻的动因。“能言终见弃”。能言既是指鹦鹉,又是关合自己。鹦鹉因为能言,而被弃逐。鹦鹉中能言的是珍禽,本应讨主人欢喜。可是能言却遭主人忌恨,而放逐。这是多么不公平的待遇啊!这种不公平之事,不正关合自己的遭遇。自己正是因为能言,才智超人。远见卓识,洞察秋毫之末,指责时弊,揭露奸宄之徒不留情面,而被弃逐吗?诗句虽有愤恨,但无悔意。一个“终” 字,叙述最后结果,但蕴含着当初已预见到最后结果之意。
诗的结尾,“还向陇西飞”,是向王侍尉明志。鹦鹉,古人认为产自西域。张华 《禽经注》:“鹦鹉出陇西,能言鸟也。”故而李白说,辞别金殿,还是回归自己来的地方。表面是鸟,亦是关合自己,回归自己家乡去吧,还自己的隐逸漫游的本来面目。李白祖籍陇西成纪,詹锳先生推断为李白曾有去陇西的打算。但事实证明李白却东行洛阳,梁宋、齐鲁一带了。
这两句诗一转一收,实际是化用祢衡《鹦鹉赋》 句意,“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合公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而识机。”正因“辩慧”、“能言”、“聪明”“识机”,而见弃,其“还向陇西飞”,正表现他的识机,道不合而不相与谋。辩明不是因能言,给国家造成乱阶之祸。这在运用绣衣典故与见弃一词,其意亦明。
这首咏物诗,比拟得体,从习见平凡的生活现象中,巧妙地引逗和概括出关系国家命运前途的大问题,而且透过自己遭遇又涵盖了古今才智卓绝之士不幸的共同命运。又以前人咏鹦鹉的基础上,翻出新意,创造了思想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艺术珍品运。平易率真,自然天成,然而却含蓄着丰富的意蕴,感发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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