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里佳人年十余,嚬蛾对影恨离居。
忽逢江上春归燕,衔得云中尺素书。
玉手开缄长叹息,狂夫犹戍交河北。
万里交河水北流,愿为双鸟泛中洲。
君边云拥青丝骑,妾处苔生红粉楼。
楼上春风日将歇,谁能揽镜看愁发!
晓吹员管随落花,夜捣戎衣向明月。
明月高高刻漏长,真珠帘箔掩兰堂。
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香。
琼筵宝幄连枝锦,灯烛荧荧照孤寝。
有使凭将金剪刀,为君留下相思枕。
摘尽庭兰不见君,红巾拭泪生氤氲。
明年若更征边塞,愿作阳台一段云。
《捣衣篇》 是南北朝乐府旧题,追起源来实由古琴曲 《捣衣》 而来。南朝刘宋时诗人谢惠连有 《捣衣》 诗,北魏文人温子升也有同题作品,都是模拟闺中少妇怀念远征丈夫的闺怨诗。古代裁衣前必先捣帛,妇女捣帛制衣寄征人,睹物思人,怀念远人的情思不禁油然而兴,因此捣衣成了闺怨诗的绝好题材。如温子升的 《捣衣》 诗,描写“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 (黄绢)”,从“七夕长河烂,中秋明月光”这些牛女相会、家人团圆的节令天象,归结到“鸳鸯楼上望天狼”(天狼星象征侵掠,指边疆征人从征之地) ,刻画了捣衣怀远的心理过程。李白自己的《子夜吴歌四首》,虽不以 “捣衣” 为题,但其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和其四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两首的内容其实也是袭 《捣衣》 诗的闺怨题意。此篇题作“捣衣”,诗中并不着重写捣衣,只闲闲地提了一句“夜捣戎衣向明月”,因此 “捣衣” 只是作为闺怨的代词罢了。
诗的开头就写少妇在闺中愁思远人,忽得来信,报道丈夫仍滞留交河之北。其实不必一定要信来,信也不会由春燕捎来,春燕从南边海上归来也不可能带来极北的交河(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的信,这些都是虚拟,甚至是不合理的虚拟,只是借以画出闺中思妇“愿为双鸟泛中洲” 的遐想而已。诗的场景是在少妇的闺房,全诗充满渲染闺房里的景况和闺中独处的哀怨;并以想象中的征夫的处境“君边云拥青丝骑(骢马)”、“晓吹员管(员通圆,员管指羌笛)随落花”和眼前闺中的光景对照,点染出少妇的魂驰塞外。日暮(日将歇)以后,明月高照,兰堂之中,帘箔帷幄上触眼是象征恩爱的“同心结”、“连枝锦” (绘织成的连理枝);这些予人以温馨感的饰物在度日为年的漫漫长夜的刻漏声中,对“灯烛荧荧照孤寝” 的人构成了喜与悲的极大反差。这一切都是由于迢遥的空间的睽隔,从距离又转念,纵使有使节往来,顶多也能为心上人剪制一个相思枕以寄怀想而已。接着“摘尽庭兰”,又重申远别忧伤之意,读过 《古诗十九首》 的人都熟知 《涉江采芙蓉》一首,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心终老” 的咏叹,藉着记忆,人们立即能体会到思妇的幽怨之情,只有以泪洗面,任红巾染满氤氲的泪渍了。结以“愿作阳台一段云”,如神女行云似地以梦相随,更把思恋之情推到了极致。全篇有人有景又有心情刻画,倍极缠绵悱恻。
明人胡应麟在 《诗薮》 中评此诗“亦是初唐格调”,大概因为初唐诗人写闺怨的诗极多,如王勃亦有《捣衣》,沈佺期有 《独不见》、《杂诗三首》其三(“闻道黄龙戍”)等,但初唐人的闺怨诗虽沿袭了梁、陈诗风的绮丽,却少反覆叮咛的绵密情致。情致不怨至,作家本人投入的就不多,所沿袭的绮丽的诗风就更加突出。李白这篇虽也绮丽有余,却刻写真切,层层深入,情景交错,经得起唱叹,因此在绮丽中别有丰满和蕴蓄;而且抒情中以刻画人物的叙事为首架,上追汉魏人的乐府风骨。略加品味,和初唐人的闺怨诗是大有区别的。结句的怨而不怒,更具有传统诗评的所谓“风人之旨”,与例如沈佺期《独不见》 之类的徒诉哀怨很易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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