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忽惆怅,匡坐至夜分。
平明空啸咤,思欲解世纷。
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
羞作济南生,九十诵古文。
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
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
夫子今管乐,英才冠三军。
终与同出处,岂将沮溺群?
记得一位当代诗歌理论家说过一段这么生动精警的话: 在诗歌作品中,美的思想,象夜空中指示方向的北斗,抚慰人心的月光,象黎明时令人振奋的早霞和光芒四射的朝阳。没有美的思想的诗作,就犹如天空中没有北斗和月亮,没有霞光和太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灰暗或者漆黑。那么,什么是美的思想呢?我以为它至少应该有两个表征: 一是积极健康,二是博大深邃。没有前者当然难以成就伟大的诗作,腐朽颓废的思想任是怎样装饰也最终必然会为历史所淘汰;没有后者也很难写出传世的作品,标语口号般的思想再健康也会因直白浅露被逐出诗的天国。李白这首政治抒情诗正因了美的思想而被代代读者接受和认同的。
为了更好地把握此作,让我们先对它进行一番解析。从结构上着眼,此诗可分为三个段落。
前四句为第一段,写诗人的惆怅及其原因。前三句极写惆怅之浓之烈之深之广,以至于诗人彻夜无眠,最后不得不用长啸之声来宣泄。一向豪迈乐观的诗人现在为何郁闷难结、惆怅竟日呢?第四句点明了原因:“思欲解世纷”。“解世纷”用的是战国奇士鲁仲连的典故。据 《战国策·赵策》记载,鲁仲连本是秦国人,听说秦兵围赵,赵王准备接受辛垣衍的主意,以尊奉秦国为帝为条件使秦国退兵。他主动前去见赵国的平原君,责备他说:“我听说你是奇贤的公子,如今看来名不副实,你把辛垣衍叫来,我要说服他打消帝秦的鬼念头,让他离开赵国。”后来,他施展自己的辩才,反复申明帝秦的害处,说得辛垣衍哑口无言,表示再也不敢言帝秦之事。平原君要谢赏他,他拒绝说:“天下奇士所贵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若为图报,实在是商贾所为。”于是拂袖而去,终生不再见平原君。鲁仲连在后世成为为人排忧解难和功成身退的人格典型,李白对他非常仰慕,在诗作中屡屡表白:“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古风》 其十)、“所冀旌头灭,功成追鲁连”( 《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理解了 “解世纷” 的精神实质,我们也就理解了诗人“惆怅”的深刻现实意义: 为了解除安史之乱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这是全诗的主旨所在,也是美的思想赖以产生的坚实基础。
中间八句为第二段,对第一段的 “惆怅”及“欲解世纷” 的宏愿进行具体的阐释,用了交叉对比的艺术手法。“心随”两句紧承上句作正面描写,突出了理想的宏伟与抱负的远大,“羞作”两句是反面的对比。面对“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的残酷现实,即使已入花甲之年,诗人也不愿象汉初的伏生那样以皓首穷经为人生的目标。在许多士大夫都把治经当作最神圣的事业的封建社会里,李白这种心系现实、乐在实践的精神十分难能可贵。“不然”两句仍是正面抒写,用了以退为进的方法。如果自己不能“直挂云帆济沧海”,实现大济苍生的政治理想,那也应该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拔剑而起,为国立功。在这里,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与胆大艺高的游侠意识得到了奇妙的结合。“老死”两句又是反面的对比,认为大丈夫不应老死草莽,而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扬名百世。显然,这事业就是上文的“解世纷”。
最后四句为第三段,既关合题目,表达出赠人之意,又借人言己,再次申说自己的政治理想: 要象管仲、乐毅那样为国为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决不象长沮、桀溺那样做逃避现实的隐士。
可以为本诗所表达的美的思想做总结了。它美就美在: 诗中自始至终洋溢着关怀现实、心忧天下的现实主义精神,渴望建功立业、施展才干的英雄主义精神,积极用世、奋发进取的乐观主义精神。考虑到此诗写于诗人去世前一年,诗人饱经沧桑,体弱多病,刚在政治上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九死一生;考虑到诗人一生纠缠于用世与退隐、进取与享乐的矛盾中,不少作品兼而有之,本诗的思想光辉愈加显而易见。它美还美在: 写出了灵魂的深邃,写出了进取与退隐两种心理力量的真实拚搏以及进取一方的胜利,写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写出了血肉丰满的诗人自身。
别林斯基有言:“无论怎样蓬勃的创作力,如果只把它自己局限于 ‘小鸟的歌唱’,只创造自己的、与当代历史的及思想界的现实毫无共同之处的世界,如果它认为地面上不值得它去施展本领,它的领域是在云端,而人世的痛苦和希望不应该搅扰它的神秘的预见和诗的冥想的话,——这样的创造力也只能炫耀一时而已。它无论怎样巨大,由它产生的作品绝不能伸入到生活里,也不可能在现代或后世人的心中引起热烈的激动和共鸣。”李白此作,便是对这一论断的有力论证;李白之所以成为李白,也是对这一论断的有力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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