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代帝王国,三吴佳丽城。
贤人当寄重,天子借高名。
巨海一边静,长江万里清。
应须救赵策,未肯弃侯嬴。
诗人李白因从永王璘事,唐肃宗乾元元年(758) 被流夜郎。次年三月遇赦得释,从此开始了他晚年飘泊东南,寄人篱下的凄凉生活。这首诗便是这一阶段中的肃宗上元二年(761)秋,客游昇州时赠给当地官僚王忠臣的。昇州为肃宗至德二载(757) 以江宁县置之,上元二年废之的,治所在今南京市。题目中的“使君”,按说应是用来称地方首长刺史的,但史书所载,自乾元元年至上元元年冬,任昇州刺史之人先后有韦黄裳、颜真卿、侯令仪和姜冒群,无王忠臣之名,因此或推测王忠臣为上元二年正月刘展乱平的昇州刺史,或臆王忠臣为刺史属官的长史,目前尚难确说。
这首诗的首联,入手擒题,盛赞昇州。上句从纵的时间方面着眼,说这里是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故都,让读者想见其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国”,在这儿的意思是天子之所都。下句从横的空间方面落笔,说这里是“三吴” 地区的一座美丽的城市,让读者想见其江山多娇,物华天宝。“三吴”,指吴郡、吴兴和丹阳。丹阳郡为三国时吴所移置,治建业,故址在今南京市东南,亦即在诗人李白写此诗时的昇州。上下两句,一纵一横,气势宏伟,含盖多广。虽然这一联本于谢眺《入朝曲》 的“江南佳丽地,六代帝王州”,但颠倒句序,使其落脚点在地更突出,而改“江南”为“三吴”,改“地” 为“城”,改“州”为“国”,则有更工整、更确切的效应。如此为我所用,青胜于兰,实非因袭陈言者可望其项背。
地灵则人杰,因此颔联紧承首联而颂王忠臣其人。上句说他人贤,帝王理当委托以重任;下句说他名高,天子凭借之以守此要地。这一联,似乎还巧妙地暗藏了被称颂者的姓名。上句,没有明说谁对“贤人当寄重”,但读者稍加思索,就能指出应当为“王”。这“王”不正是被称颂者的姓吗?下句,主语、谓语和宾语齐全,结构完整,但“天子”之所“借”以治国抚民的人,岂非“忠臣”吗?这“忠臣”恰是被称颂者的 “高名”。
昇州所辖,东极于海,西带长江,因此颈联放笔而涉及江海。上句的“一边静”,下句的“万里清”,从字面上看,写的是海与江的景象,实际上却说的是时局。这是针对这年正月,平定了刘展在这一带的作乱而言,又包含着诗人对史思明势焰尚嚣张,北方仍未平静的极大关注。对被赠诗的王忠臣来说,是既祝颂他所辖地区出现的清平,又希望他能扩大视野,看到北方的动乱。紧扣诗句,这一联则可作这样的解释: 虽然“长江万里清”了,但是“巨海” 才只有 “一边静”,而非全静。
尾联,用侯嬴向信陵君献策窃符救赵事,以 “应须”、“未肯”这样的推度语气,自比侯嬴,表现想要为国效命,在平定北方叛乱中建立功勋的愿望,希获被赠诗的王忠臣的理解和支持。据《史记·信陵君列传》 载,侯嬴本为魏国大梁夷门监者,后为信陵君上客。公元前267年,秦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赵国平原君夫人为信陵君姊,屡次送书信请求魏国相救。魏王初使将军晋鄙率兵十万救赵,但后又惧秦而命晋鄙停兵观望。信陵君竭力劝说魏王进军,魏王终不听从。在这紧急的情况下,侯嬴向信陵君献策,让信陵君请求如姬从魏王卧室盗出晋鄙兵符,然后去夺晋鄙军;如晋鄙不听,则使力士朱亥椎杀之。信陵信听从其策,果得兵符,杀晋鄙,率其兵而击秦军,救邯郸而存赵国。侯嬴与信陵君分别后,自刎而死。诗人李白这一想要为国效命,在平定北方的叛乱中建立功勋的愿望,在同一年所写的 《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一诗,表现得更加明白。除诗题的表述外,诗中还说:“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可以与这尾联相互印证。遗憾的是诗人李白的这一愿望,无人理睬,使他终于在次年贫病交加而死。
李白是个充满豪情逸兴的诗人,不肯多写格律谨严的律诗,但偶有所作,皆为上品。这首五律,便可作证。它不死守五律定式声调,但平仄谐调。它以“城”、“名”、“清”和“嬴” 四字押脚韵,皆属八庚,稳妥悠扬。它中间两联的对仗,两两相称,自然工整。首联亦对,更属难能。它紧紧抓住题目,以赞其地起,以颂其人承,以言时局转,以抒心曲收,层次清晰,中心突出。它始称“六代”,来引 “侯嬴”,中言现在,上下千年,包举的时间漫长,运用“三吴”、“巨海”、“长江”、“万里” 等意象,囊括的地域宽广,从而形成了阔大的意境,使人胸胆开张。它为赠昇州的王忠臣而作,却不限于一地,不囿于应酬,而能放眼全国,抒写壮怀。恐怕正是由于这些特点吧,所以宋代诗歌理论家严羽称赞这首诗说:“格甚谨严,意甚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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