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本诗是作者联想苏小小生前其人,和死后之鬼所写的一首既是写鬼又是写人的诗篇。
苏小小是六朝时南齐钱塘(今浙江杭州)的著名歌妓。她容颜秀丽,举止端庄,风度翩翩,且聪颖敏慧,信口吐辞,皆成佳句,一时公卿权贵皆争奔之门下,名重一方。然而她生命短暂,仅活了二十岁,就离开了人世。死后葬于钱塘江畔的西陵(今杭州钱塘江西)之下。关于苏小小的传说颇多。李绅在 《真娘墓》诗序中说:“嘉兴县前有吴妓人苏小小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后来竟成为文学故事人物。《乐府诗集》 所收《苏小小歌》,包括李贺、温庭筠、张佑等人对她都有所吟咏。话本 《钱塘佳梦》 和《西湖佳话》 中的 《西泠韵迹》,也收录了苏小小的传说故事。可见其在文人学士中印象之深,影响之大。
李贺所写“鬼诗”,有十余首,仅占全部诗作的二十分之一。但他却以善写“鬼”著称,被人们视为“鬼才”、“鬼仙”。这是因为他写的“鬼”,既有“鬼”的恍惚迷离、飘忽不定,又具有人的真、善、美的特征,形象鲜明,个性突出,富有真情实感。《苏小小墓》 就是他所写“鬼”诗中最著名、最有代表性的一篇。
全诗共十四句,可分三个层次。前四句为第一层次,写苏小小的形象。“幽兰露,如啼眼”两句,写她容貌之美。兰花,本是使人百看不厌的名花,它高雅、娴静、芬芳宜人。而缀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的兰花,就更显其娇美可爱了。这晶莹的露珠,象是她的眼睛,闪亮,含情。诗人用写景作比,以画龙点睛之笔,烘托少女娇好动人的姿容。东晋画家顾恺之曾说:“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阿睹”,即眼睛。诗人正是通过对眼睛的描绘,使人想见其整体之美。但“兰”前著一“幽”字,“眼”前著一“啼”字,境界和气氛就完全不同了。“幽”是幽僻,显其荒凉、冷寂,这不仅写出了鬼魂活动的特有环境,为诗题“墓”字创造了阴森可怖的氛围,而且也为下句“啼”字作了铺垫。“啼”是眼泪,她眼泪汪汪,必有一番心酸难言之苦。所以,“幽”、“啼”二字开始就为全诗定下了悲苦哀怨的基调。苏小小作为歌妓,沦落风尘,在隐哭卖笑中度过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虽然她多与追欢逐色的公卿权贵打交道,也不过是被人玩弄耍笑而已,她内心的凄苦是一言难尽的。所以她那满含啼泪的双眼,正是她满腔凄苦辛酸的如实写照。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两句写她的心境。苏小小生前身处歌妓酒楼之中,只有哀怨,没有欢乐。但她对爱情生活却有着执着的追求。古乐府 《苏小小歌》 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油壁车”,是一种用油彩涂饰壁帷的车子。相传苏小小酷爱西湖湖光山色,命人造油壁车,常常乘车出游。而今物是人非,生死相隔,事事皆休,一切都成了泡影。诗人不言“无人结同心”,而说“无物结同心”,系托辞于“烟花不堪剪”,即在说坟上那萋迷如烟的野草野花,也不堪剪来相赠。这种不可言状的愁苦、哀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她那孤苦无依、颓丧失落的心境。这心境又与前面的“啼”字紧紧连结在一起。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四句,是第二层次,写苏小小的服用。如果说前四句是以神写形,那么,这四句则是以形写神,青青的绿草,象是她的铺垫;挺拔的青松,象是她的车盖;清风吹拂,恰似她泪衣袂飘荡;潺潺的流水,宛如她的佩环叮咚。因为是写鬼,诗人驰骋想象,就墓地周围的景色着笔,透过芳草、青松、清风、流水,把景与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似写景,实写人。既写出了她芳洁、清幽的住所,也突出了她刚强、娴静、温柔的性格和脱俗的追求。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六句,是第三个层次,写她生前与情人幽会,而今物是人非的悲哀。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车,如今还等待着她去赴“西陵松柏下”幽会。然而,只能是“空相待”,再也不能乘坐车子,前去幽会,实现“结同心” 的愿望了。这里又与前面“无物结同心”暗暗照应,且用一个“待”字,突出了她“待”而不能相逢的无端无绪的哀怨之情。“冷翠烛,劳光彩”,紧承“油壁车,夕相待”而来。夜幕降临,墓地上闪烁着绿色的鬼火。诗人想象这鬼火,原是为情人幽会而设。而今有情人已不能相会,这鬼火岂不虚设?尽管虚设,依然用自己的 “光彩”说明着自己的心声,自己的愿望,自己的追求,表现着春蚕到死丝不尽,蜡烛成灰泪难干那种死而不已的执着。这里,“翠烛”前著一“冷”字,“光彩”前著一“劳”字,不仅写出了阴冷萧瑟的境地,而且也写出了她愿望不能实现的无限哀伤。“西陵下,风吹雨”两句,写她生前与情人幽会之处,而今是苦风凄雨,一片凄凉。这又很好地制造了悲苦哀怨的气氛。她昔日对爱情的追求和欢乐,而今的愁怅和空虚,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这首诗以写景起兴,通过写景以衬托人物,把写景与写人融为一体。景与情会,物与人全,达到了妙合无间的境界。
这是一首不露痕迹,而又抒情气氛很浓的诗作。它以“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为诗眼,围绕这一中心内容,驰骋想象,进行描绘、渲染,看来充满飘忽迷离,空幻凄恻,却把人物的外部神情和内心世界刻划得栩栩如生,给人留下了深刻想象的余地。
通过这首诗可以看出,诗人对苏小小这个小人物一生不幸的遭遇,是深表同情的。诗人之所以充满深情,似乎也有诗人自己的身影寓于其中。李贺是一位多才短命,而又有特殊成就的诗人。他为挽救多灾多难的李唐王朝,颇有做一番事业的理想和追求,可他怀才不遇,他在 《开愁歌》 中说:“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在 《致酒竹》 里说:“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这内心的悲哀凄楚,是不言而喻的。从这个角度看,这首诗又何尝不是一首咏史述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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