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旧将军》

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

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旧将军。

这是一篇借咏史以寓托时事的讽刺诗。大中二年七月，唐王朝为表彰国初至贞元年间的一批功臣，续绘三十七人图像于凌烟阁。然而，在会昌年间抗击回鹘侵扰、平定泽潞叛镇的有功大臣如李德裕等，不但没有受到褒奖，反而连遭贬斥。同年九月，李德裕再贬崖州司户参军；石雄求任一节度使之职以终老，因未获准怅恨而死。对统治阶级的寡恩和会昌有功之臣遭遇的不幸，李商隐深有感慨，遂发为吟咏，代鸣不平。

“云台”是汉代宫中高阁，汉明帝永平三年曾画光武时功臣像于此间，故略相当于唐代的凌烟阁——唐太宗贞观十七年、代宗广德元年都曾绘功臣像于此。故诗中即以“云台”代指凌烟阁。“云台高议正纷纷”，便指大中朝关于评功画像的议论，“正纷纷”三字表现出一种争论热烈的场面，看来是郑而重之，不应有所忽略。于是跌出一问：“谁定当时荡寇勋？”可见其实不然。“当时荡寇勋” 联下文看似指李广抗击匈奴的功勋，其实双关会昌功臣特别是李德裕的业绩。盖李德裕在唐武宗会昌年间为相，执行削弱藩镇、 抵御回鹘的政策，会昌四年因平泽潞叛镇刘稹功封卫国公。唐宣宗即位后，牛党执政，因而连遭贬斥。自然，在“云台”评功会上难免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或许根本没有人提起他旧日的功勋。所以这一问语极冷峻，而上句于云台纷议上著一“高”字，是具有讽刺意味的。

诗人由此联想到历史上另一个著名人物类似遭遇，此人便是汉代的李广。李广在汉武帝时作右北平太守，抗击匈奴有功，被匈奴人呼为“飞将军”。身经大小七十余战，皆胜，但终于未能封侯。“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王维)，“侯印不闻封李广，他人丘垄似天山”(温庭筠)，在唐人心目中，他是功成受屈的一个典型。《汉书》 本传记载李广屏居蓝田南山射猎，尝夜饮归，被灞陵醉尉呵斥，奚落道： “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故也！” (李广随从以 “故李将军”作解释，故有此语。)

“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旧将军。”二句便用上述史实(“旧将军”一作“故将军”)，客观叙述中饱含慨叹。这里不仅写出英雄功成无赏、反遭贬黜的辛酸，而且还暗含故事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那样的寓慨，正是“运去英雄不自由”(罗隐)！李德裕《与姚谏议郃书》 自叙贬崖后的境遇道：“天地穷人，物情所弃，无复音书；平生旧知，无复吊问。”其悲凉的心情，正与失职的李广相近。“李将军是旧将军”一句，措语似拙而实深，“只一 ‘故’( ‘旧’)字，黯然” (姚培谦) 。

全诗从字面看似是咏史，何以能表现出针砭时事的用心呢？刘学锴、余恕诚先生说得好：“诗牵合东、西汉史事，必非咏史，而系托古讽时。”(《李商隐诗歌集解》)这就是说，云台评功图象是东汉事，与西汉李广无功事本不相关，诗中把它们挽在一起，必别有用心，同时也是给读者以这样的暗示。冯浩笺云：“《旧书传》(《旧唐书》本传) 赞云 ‘呜呼烟阁，谁上丹青？’愤叹之怀，不谋而相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