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江潭底有情,望中频遣客心惊。
巴雷隐隐千山外,更作章台走马声。
这首诗为诗人客居巴蜀时所作。诗人曾两度赴巴蜀,第一次为辞桂州(今广西桂林)幕后折道入巴蜀,第二次是入东川(治梓州,今四川三台县)幕。揆诗意,此诗当作于东川幕。李商隐的一生是飘零的一生,他几度入幕府,在京城只做过极暂短的校书郎、太学博士等小官吏。入东川幕是在妻子故去后,应柳仲郢之邀而只身赴巴蜀的,“为恋巴江暖,无辞瘴雾昏”(《壮禽》),但他也认识到“石小虚填海,卢銛未破矰”(同前)。“不拣花期与雪朝,五年从事霍嫖姚。吾缘接座交珠履,我为分行近翠翘”(《梓州罢吟寄同舍》)。李商隐在东川幕心情是很悒郁的,这除了怀念亡妻外,便是想念京城。京城也是常常萦回于他心中的,他企图通过令狐绹再度回长安任职,正如 《初起》 诗中所述:“想象咸池日欲光,五更钟后更回肠。三年苦雾巴江水,不为离人照屋梁。”这首 《柳》 也便是这种思想的折光。
“柳映江潭底有情,望中频遣客心惊。”万条垂柳倒映在江潭里,婀娜多姿,多么富有情韵!然而诗人却触目伤怀,欣赏中心却怦怦然。诗人的笔由景入手,切诗题“柳”进而推出主人公之情。“频”是最耐人咀嚼的字眼,是传情之处,含频频之意,是说许多次。“遣” 即望柳之情遣。寄居他乡,故为“客”。这样也便使这首诗不独为咏物,而是别有寓意了。柳本是一种寻常的树木,但古人往往赠别时折柳相送,柳谐“留”,即依依惜别之意,见柳伤情也是自然之举。庾信 《枯树赋》: “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悽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柳映江潭”是写景,“望中频遣”是写情,由此地柳联想到彼地柳也是极其自然的了。“望中频遣”也为下文做了铺垫。
“巴雷隐隐千山外,更作章台走马声。”巴山雷声掠过千山万壑,隐隐传来,这更象章台街沓沓的马蹄声啊!三四两句紧扣主题。“巴” 指巴山,代巴蜀。“隐隐”形容雷声滚滚,因千山回音,故曰 “隐隐”。“章台”即章台街,代长安。“章台走马”见 《汉书·张敞传》: “敞无威仪,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章台”也往往是送别之地,“今朝章台别,杨柳亦依依”(韦应物《赠别河南李功曹》)。以车声喻雷也有所本:“佳人有所望,车声非是雷”(梁简文帝《和湘东王阳云楼檐柳诗》),所不同的是李商隐将本体和喻体倒置。由雷声联想到车马声,如同现代电影、电视剧的蒙太奇手法,过渡得自然、妥贴。客居他乡,阴雨连绵,本来就心绪不佳,思归长安之心便油然产生了。
李商隐还有一首《巴江柳》 可参看。诗云:“巴江可惜柳,柳色绿侵江。好向金鸾殿,移阴入绮窗。”这首诗与 《柳》 虽格调不同,但都奏出了眷恋京都的心曲。李商隐一生在京城任职时间很短,官品也低,大部分时间四处飘零,寄人篱下。他曾对仕途心灰意冷,也想隐退,但主流还是想有所作为,在出仕与入仕中徘徊。李商隐与令狐绹有很深的关系,但由于就婚李商隐于王茂元,便被目为异己。李商隐也多次作诗作文对令狐綯表白心迹,从这点上看,李商隐的气节也有不尽令人满意的地方。李商隐在东川幕时,正是令狐綯朝中当权之日,因此,他心系长安也便可以理解了。
这首诗在艺术上也颇可称道,全诗体现了李商隐诗的风格特征: 曲、隐。诗人怀念长安,欲一展政治抱负却通过“柳”、“章台走马” 等意象来表达,不直叙心曲,同时也很容易被曲解狎妓生活的回忆。全诗以“柳”命题,柳也贯串全篇,但柳只是一个符号,一种表达情感的媒介。此外,遣词也很精到,“底”是多么之意,系用口语。“频”既是出语天然,又是千锤百炼的结果。“更”与“频遣”呼应,从而把感情推向高潮。用“巴雷”比作“走马”,更是运用了有趣的表现手法。仅仅二十八个字,起承转合,井然有序,非大手笔不能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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