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李商隐的咏史之作极多,这里又是一首。隋炀帝是历史上有名的荒淫暴君,除了长安之外,他又在江都大建宫殿,并在六○五至六一六这短短的十二年时间内,就曾三次游江都。每次都是乘坐华丽的龙舟而来,耗尽民财,终至亡国。诗人生当晚唐,亲眼看到唐王朝内乱外患、风雨飘摇的现状,预感到它可能有亡国之灾,故有感于此,借隋宫为题而写下此诗。
所谓“隋宫”,即隋炀帝杨广在江都 (即今江苏扬州境内) 所建造的行宫。起句所说的“紫泉”,本应作紫渊,因唐高祖名李渊,为了避讳才改的。它是长安北面的一条河流,诗人这里将它代指长安。次句中的“芜城”,即隋朝时的江都。因鲍照曾作《芜城赋》,故又称芜城。这两句是说,隋炀帝将长安的宫殿闲闭不用,让烟霞空锁,却又在江都大造行宫,想把它建作自己新的京城。
第三句中所谓的“玉玺”(读xi),本是指皇帝的玉印,这里引伸而代指隋王朝的政权。所谓“玉玺不缘”即是“不缘玉玺”的倒文,这里为了平仄和谐才进行了倒装。而“日角”则是古代看相者所用的术语,称人的额角突出、饱满如日为“日角”,以为这是帝王之相。因李渊在起兵兴唐之前,有人曾吹捧他“日角龙庭”,必能取天下,所以这里引伸而代指李渊。第四句中所谓的“锦帆”,即是锦制的帆船,指隋炀帝游江都时乘坐的漂亮龙舟。“锦帆应是” 即是“应是锦帆”的倒文,这里也是为了平仄和谐,才有此倒装。这两句说: 如果不是由于隋王朝的政权为唐高祖李渊所取代,隋炀帝的龙舟一定是要游到天涯边上去了。极写其荒淫无度、不知回返的本性。
第五、六句实际上是用的两个有关隋炀帝生前荒淫的故实。古人以为萤火虫是腐烂的草变化出来的,故有“腐草化为萤” 的说法。据说隋炀帝在洛阳景华宫派人广搜萤火虫,达数斛之多,夜出游山时放开,光照岩谷,以此取乐。“腐草无萤火”,是说萤火虫已被捉尽,极力讽刺隋炀帝的淫乐。第六句中所谓的“终古”,即久远的意思。据说隋炀帝曾下令开通济渠及邗沟,河渠旁筑御道,种植柳树,后人称为隋堤。这两句是说: 现在萤火虫已被隋炀帝捉光了,只有暮夕的老鸦停栖在历数百年的杨柳树上。极写隋宫的荒凉景色,以此来反衬隋宫当年的奢侈豪华。
第七句中的 “陈后主”,即是指陈朝末代皇帝陈叔宝,他以荒淫著称,曾自制反映宫廷淫靡生活的舞曲 《玉树后庭花》,终日观赏,以至于亡国,所以这最后二句实际上是对隋炀帝的发问,意思是说: 如果隋炀帝人死身亡,到阴间与陈后主相逢,难道你还要去与他一起观赏那亡国舞曲 《玉树后庭花》 吗?
这八句诗,可以说句句都有风 (讽刺) 意,而且层层拓展,一句比一句更辛辣,最后并以设问的形式,进一步揭示出他荒淫无度、至死不悟的本性,与前面的每一句都照应了起来,使全诗呼成一片。
我们知道,李商隐作诗很注意色彩,讲究字句的运用,作为一首咏史怀古之作,很容易失之枯槁,晚唐这类徒有浮响而无色彩的怀古诗作极多,而李商隐在此诗却处处注意词句的选择,如以“紫泉”来代指长安,以“玉玺”来代指隋王朝,以 “日角”来代指唐王朝,以 “锦帆”来代指楼船龙舟,这些无意中都曾加了此诗的色彩感。清人胡以梅在《唐诗贯珠》 中曾感慨地说道:“按诗情乃凭吊凄凉之事,而取事用物,却一片华润。”范大士在《历代诗发》 中所谓的“风华典雅,真可谓百宝流苏” 等语,实际上也就是指的这一特点。
另需提及的,这是一首七言律诗,对于七律的中二联,晚唐人虽多有好的对句,但多失之于呆板,即对句工稳有余而变化不足。而此诗的中二联却极富变化,前联中有着明确的因果关系。似叙事而又有议论,在叙事中寓议论;后联中则有着广大的时空透视,似写景而又有凭吊,在写景中含有深沉的感慨,似写今天,又象是写过去,在今天的描写中蕴含过去,这样似乎显得更有味。
正因为如此,所以后人对此诗的评价都很高,如何焯云:“前半展拓得开,后半发挥得足,真大手笔。三、四尤得杜家骨髓。”(转引自《玉溪生诗集笺注》)杨逢春云:“此诗全以议论驱驾事实,而复出以嵌空玲珑之笔,这以纵横排宕之气,无一笔呆写,无一句实砌,斯为咏史怀古之极。”(《唐诗译》)纪昀云:“纯用衬贴活变之笔,一气流走,无复排偶之感。”(《玉溪生诗说》)平心而论,后人咏炀帝隋宫之诗者甚多,然欲超过此首的,确实还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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