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清歌且罢唱, 红袂亦停舞。
赵叟抱五弦, 宛转当胸抚。
大声粗若散, 飒飒风和雨。
小声细欲绝, 切切鬼神语。
又如鹊报喜, 转作猿啼苦。
十指无定音, 颠倒宫徵羽。
坐客闻此声, 形神若无主。
行客闻此声, 驻足不能举。
嗟嗟俗人耳, 好今不好古。
所以绿窗琴, 日日生尘土。
〔五弦〕即五弦琵琶。拨弦乐器,唐代极为流行,与龟兹琵琶、忽雷等曲项琵琶统称为胡琴。〔宫徵羽〕中国古代五声音阶中的几个音级,相当于现在的1、5、6;这里指乐曲旋律的变化。
“五弦”,一题作“五弦琴”。白居易《秦中吟》十首之一。
作者曾这样谈到自己的作品:“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秦中吟》作为白居易早期讽谕诗的代表作,实践着他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文学主张,其中不少篇章反映民生疾苦,抨击黑暗政治,洋溢着古代人道主义精神。“五弦”则是对一种艺术现象的描摹与反思,倾诉的是对传统音乐艺术的赞叹、迷恋,以及对时人“好今不好古”审美趣味的惋惜。它触及的不是政事,却具有别一种意义和价值。
全诗着力赞赏赵叟所弹五弦琴的技艺之美妙,表现出诗人描写音乐的独到才能。
诗的开头,在歌罢舞停之后,赵叟的五弦弹奏作为压轴出场了。超逸拔绝的歌和红袖舒卷的舞已令人爽心悦目,而赵叟的五弦琴绝技更把人们引进心醉神迷的境界。“赵叟抱五弦,宛转当胸抚。”平易浅淡的诗句刻画出演奏者平静从容的神态“宛转”一语双关,既写赵叟委婉随顺、驾轻就熟地弹拨动作,也指曲折动听、撩人情思的琴声。
下面六句,由写人到写琴声。作者用几个生动的比喻反复形容,形象地描绘曲调高低急缓的流程和表达情感的动荡变化。“若散”、“欲绝”,写乐调曲放旷不羁到幽咽凝歇,给人以错杂更迭和余音袅袅之感。“飒飒”、“切切”这两组音韵和谐的叠字词对琴声的摹拟,“风和雨” “鬼神语”这些用日常生活中和想象中具体事物的声音对琴声所作的比喻,给音乐抹上一层荒疏而虚幻的色彩。读者的心灵不仅为琴声而震颤,也受到生动画面的感染。音乐的美和绘画的美在这里浑然 一体。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作者后来的作品《琵琶行》中的名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两者手法相同,但后者的意境显得较为轻松和纤秾。“鹊报喜”与“猿啼苦”两句,超越对乐曲声音的模写,形象化地比喻曲调所传达的感情,这何等欢愉又何等哀怨的感情!
“十指无定音,颠倒宫徵羽”两句又回到对赵叟形象的描绘。与“宛转当胸抚”相应,进一步突出了赵叟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指法技巧。
至此,赵叟技艺之精绝似乎表现得已淋漓尽致。然而诗人意犹未尽,又铺陈听者的反映,从侧面再予以烘托渲染:坐客心荡神驰,行客“足不能举”。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样美妙的技艺、这样动人的乐章,该赢得多少知音。
然而,作者面临的却是这样令人惋惜的现实:世人一味趋新,“好今不好古”,以至古琴蒙尘、古乐衰微。艺术珍品的客观价值与人们的浅薄态度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怎不令人感到悲哀呢? “卒章显其志”,诗人讽谕劝惩的良苦用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这首诗显示了白居易对音乐艺术敏锐的感受能力和非凡的表现能力,和《琵琶行》一样,也是古代诗词中谈曲论艺的绝唱。唐代诗人皮日休在《七爱诗》中称赞这位多才多艺的“白太傅”为“立身百行足,为文六艺全”,一点也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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