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大雅久不作, 吾衰竟谁陈?
王风委蔓草, 战国多荆榛。
龙虎相啖食, 兵戈逮狂秦。
正声何微茫, 哀怨起骚人。
扬马激颓波, 开流荡无垠。
废兴虽万变, 宪章亦已沦。
自从建安来, 绮丽不足珍。
圣代复元古, 垂衣贵清真。
群才属休明, 乘运共跃鳞。
文质相炳焕, 众星罗秋旻。
我志在删述, 垂辉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 绝笔于获麟。
〔垂衣〕《周易·系辞下》:“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诗人开篇明义,直道主旨。先指出雅正之声久已不兴的事实,接着一句反问:我虽年事已高,但承担重振雅正之风的重责,非我其谁呢? 当年孔子曾自叹:“甚矣吾衰矣,久矣不复梦见周公。”诗人这里用孔子自况,表达了重振雅正之声的决心。
以下二十二句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自“王风委蔓草”至“绮丽不足珍”十二句,承首句“大雅久不作”。第二部分“圣代复元古”至结尾“绝笔于获麟”十句承次句“吾衰竟谁陈。”
“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被称作王者之风的《诗经》,早已被委弃于荒草之中。到了战国,更是荆榛遍地,春秋五霸、战国七雄、龙争虎斗,兵燹频仍直至狂秦。四句诗紧扣首句中的“久”字,一气呵成。然后,语气一缓,以“正声何微茫”回应首句(这里“正声”即“大雅”;“何微茫”即“久不作”了),继而又回笔到战国,重新顺写下去。诗人用近乎史论的笔法,铺叙了“大雅久不作”、“正声何微茫”的沿革。在诗人看来,《诗经》本是“哀而不怨,怨而不怒”的,而骚人屈子、宋玉则过于哀怨;汉代扬雄、司马相如虽然于死水之中荡起一些浪花,但终究“竟为侈靡闳衍之辞,没其讽喻之义”(班固《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至于汉代之后的情况,诗人则以“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总括,指出尽管有诸多变化,但雅正的法度早已沦丧;到了建安三曹、七子之后,浮艳绮丽的文风便充斥了文坛。这一部分,简直是一段精彩的文学史论,简明、精当,深刻地表达了诗人反对侈靡绮丽、崇尚自然质朴的艺术主张。
在第二部分,诗人笔锋一转,用“圣代复元古”以下六句,铺陈唐代文运昌盛的情况。唐朝恢复了元古,崇尚清真,文人才士处在休明盛世,个个如鱼跃龙门;诗文的文彩和内容交相辉映;作家、诗人多如秋夜的繁星。这六句诗,全是赞美之辞。读到这里,我们会发现,这些诗句,不仅与诗人一向狂傲不羁、愤世嫉俗的性格不符,也与唐代的事实有悖。紧接在后面的两句“吾志在删述,垂辉映千秋”与这六句也很不一致。既然唐代已恢复至治,那么“大雅”、“正声”目光早已复振,何劳诗人再作“删述”呢?那么,诗人又为什么这样写呢?我们还是回到诗的首句,回到全诗的主旨上去。诗人意在复振“大雅”“正声”,因而诗人的襟怀气度也是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发诸笔端,也不能汪洋恣肆、郁勃牢骚。故而诗人在赞美之中微露矛盾之意,以寄托规讽的笔法,曲达批评的真意。这样,再读诗的结尾,才能理解诗人自比孔子,意欲重开一代诗风的伟大抱负。
诗人曾说过“梁陈以来,艳薄斯极……将复古道,非我而谁?”这首诗便是诗人这一艺术见解的进一步阐释,更是诗人这一抱负的伟大艺术实践。诗风温润闲雅,语言质朴含蓄,结构整肃端正,首尾一以贯之。实在是一首雅正质朴、天然明净的佳作。难怪诗人要把它冠于五十九首《古风》之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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