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剪削乾芦插寒竹, 九孔漏声五音足。
近来吹者谁得名? 关璀老死李衮生。
衮今又老谁其嗣, 薛氏乐童年十二。
指点之下师授声, 含嚼之间天与气。
润州城高霜月明, 吟霜思月欲发声。
山头江底何悄悄, 猿声不喘鱼龙听。
翕然声作疑管裂, 诎然声尽疑刀截。
有时婉软无筋骨, 有时顿挫生棱节。
急声园转促不断, 轹轹辚辚似珠贯。
缓声展引长有条, 有条直直如笔描。
下声乍坠石沉重, 高声忽举云飘萧。
明旦公堂陈宴席, 主人命乐娱宾客。
碎丝细竹徒纷纷, 宫调一声雄出群。
众音覙缕不落道, 有如部伍随将军。
嗟尔阳陶方稚齿, 下手发声已如此。
若教头白吹不休, 但恐声名压关李。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欣赏音乐,从审美角度看,有一个审美客体(对象)——音乐和审美主体——欣赏音乐的人的关系问题。马克思曾说:“从主体来看,正如只有耳朵才唤醒人的音乐感觉”,所以,欣赏音乐就要有一双“懂得音乐的耳朵”。所谓懂音乐的耳朵,应理解为对音乐的理解、赏识,具有修养和接受能力,当然也包括天赋的一面。就这一意义说,白居易确有一双懂得音乐的耳朵。反映在诗中,他对音乐语言的领会、分析,确有至高水平和独到见解。
《小童薛阳陶吹觱篥歌》是一首描写音乐语言非常成功的诗。觱篥自龟兹传入,是一种管乐器,而小童薛阳陶吹奏觱篥,技巧绝妙。初奏时“山头江底何悄悄,猿声不喘鱼龙听”,乐声攫住了听众,使人屏心息气,出现了江山静悄悄,猿猴不喘鸣的静寂场面。继而诸音齐鸣,状如“管裂”,乐终戛然而上使人疑是“刀截”。而音调的转换变化,“有时婉软无筋骨,有时顿挫生棱节”接连的园转迫促的“急声”,似贯穿在一起的珍珠,发出“轹轹辚辚”的声音;延申长长的“缓声”,有似笔墨描绘的直直的线条;低声如“坠石沉重”;高声又似“举云飘萧”。抑扬顿挫,刚柔婉转,急缓疾徐,高下强弱,在一枝小小竹管中竟吹出如此变化错综、大起大落的乐声。而在公堂陈宴,主人命乐时,“宫调一声雄出群”,致使那些“碎丝细竹”吹奏出的声音只能是徒然而已,乐童的觱篥声压倒一切,成了主调,使其它管弦乐有如士兵跟随将军般有次序地作了和音与伴奏。难怪诗人欣喜万分,年方十二岁的薛阳陶,“下手发声已如此”,如果一直吹到头白不休,那末他的名声将要压倒当时的觱篥高手关璀、李衮了。
音乐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抽象性和不确定性,使人难以准确地把握。但白居易凭藉他对乐律的掌握和音乐修养,紧扣题目的一个“听”字,能够从听小童吹奏觱篥声的长与短、强与弱、徐与疾、抑与扬、清与浊、刚与柔等的变化中,辨析出音乐语言所表达的内容和传递的思想感情。其诗对音乐语言的分析是如此贴切、准确,写出了音乐的意境,使人读毕也象欣赏了一曲美妙入神的觱篥吹奏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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