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赵翼
身阅兴亡浩劫空, 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 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 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 赋到沧桑句便工。
〔元遗山〕即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金宣宗兴定进士,官至尚书右司员外郎,金亡不仕。他诗文皆工,为一代大家。〔餐周粟〕典出《史记·伯夷列传》所载殷末人伯夷、叔齐在周武王灭殷之后隐居首阳山,采薇蕨而食,耻食周粟,后双双饿死。〔失楚弓〕典出《孔子家语·好生》:“楚恭王出游,亡乌皞之弓,左右请求之。王曰:‘已之。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
这是一篇由读书而怀人的饱含激情的议论性作品。作者以高度凝炼的律诗形式酣畅淋漓地传达出了他阅读元好问作品之后的深切感受,论其诗格而追其人格,在对具体诗人的品评中表述了相当精采的艺术观点。
全诗四联,各具其意,同时彼此之间又融为一体而构成对元好问其人其文的整体评价。首联概说元好问的丰富阅历和他的史学、文学著作的价值。作者意在强调:作为在朝官员,元氏曾饱尝过金朝灭亡的切肤之痛,而作为一代文史名家,他的著作则被视为金元两朝的文献。颔联从元好问的人格操守着眼,以伯夷、叔齐耻食周粟的典故来赞扬他不作贰臣的节操,同时也推许他为免史料失传而专意记录金朝史料的史家胸襟。颈联更深一层去体验并展示元氏那难以排遣的亡国之痛。作者巧妙地选取“幽兰”和“乔木”这两种富于象征意义的景物来寄托元氏那怀念故国的深挚感情。行文至此,作者设身处地,将自己想象为元氏去加强情感体验,把满腔亡国之痛移注于“悲夜火”、“泣秋风”的特定景物之上。这一移情手法使全诗更增添了荡气回肠的情感冲击力。最后,尾联由对元氏其人其文的品评生发开去,概括出一个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艺术观点——“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一见解既是由对元氏的评价所引发的必然结论,又是作者自己的艺术观的升华。由首联到尾联,可以看出,作者的议论在逐步深入;与之同步,作者的情感也渐次趋向爆发,由深沉而趋于激昂慷慨。这种议论与情感的同步递进使全诗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地撞击着读者的心扉,引领并催动读者胸中的情感大潮与之同节奏奔涌。或许,这便是本诗能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内在根源吧。
在对全诗的整体把握中,我们还须注意到,作为颇有见地的诗论家,作者在分析元好问取得艺术成就的原因时是着眼于人格力量和国家兴亡的沧桑巨变的。这实际上阐明了两个很有特色的艺术观点:一是强调作家的人格力量、气节操守对其作品优劣的制约作用。显然,作者继承了前人那种文如其人、诗品出于人品的批评传统,并据此考察和评价元好问的创作实践,从中深化了自己的认识。二是强调国家兴亡的沧桑巨变对作家创作的玉成作用。这继承了历史上那种“诗穷而后工”的观点又作了深化和发展。正如唐代的安史之乱所导致的国家危亡、生灵涂炭局面玉成了杜甫的艺术成就一样,元好问那刚健沉雄的创作特色也得益于对国家兴亡、世事巨变的深切感触。“国家不幸”给诗人心灵带来的冲击正是诗人可遏而不可求的“幸事”。敢于直面人世沧桑的严峻现实,能够真切地传达出自身的强烈而深沉的情感体验,这便足以使诗人的创作进入“赋到沧桑句便工”的境界了。以古而鉴今,我们仍可从中获得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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