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原文|赏析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子遑启处。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

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经·小雅》

《采薇》是小雅中的名篇。诗歌通过一位回乡战士的追忆，再现了戍边生活的艰苦以及思家恋土与保家卫国错综交织的矛盾心绪。

此诗的写作背景约有三说：周文王时将士出征猃狁所唱的送行歌(《毛诗序》);周懿王时诗人痛感戎狄暴虐中国的抒愤之作(《汉书·匈奴传》);周宣王时抵御留猃狁侵扰的自卫反击战之反映(清·魏源《诗古微》)。据史书所载，猃狁(即戎狄)族一直是周王朝最为严重的边患，西北一带常遭其袭扰。宣王中兴，曾发动多次讨伐，并取得了一些防御性的战役胜利。《采薇》所反映的应是这一较长历史时期的民族征战关系。

全诗共六章，以思家情绪与抗敌卫国心理的矛盾交织为全诗基调。前五章回忆，末章实写。第一章即鲜明地披露了征人的矛盾心理：“日归日归，岁亦莫(暮)止。”连说两个“日归”表明思家的强烈，然而眼看岁末已近，却依然回家不成。 “靡(无)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没有间暇)启居(跪、坐。此指休息)，猃狁之故。”一章中两用“猃狁之故”，说明士兵心中十分清楚，破坏安居生活的祸首是侵略者猃狁。于是，强烈的思家情绪化作了对入侵者的痛恨，思家与远戍的矛盾心理在保家卫国的大局上得到了统一，由此而使战士能在极其恶劣的生活条件下，坚持到战争的胜利。

第二、三两章沿着“思家”这条感情线索深写，着重叙述怀乡忧愁和戍战劳苦，情调逐渐低落。比起第一章来，征人思归的心绪上升到了痛苦难忍的地步：“忧心烈烈”心中的忧愁如油煎火烧。这是因为，一则境遇太苦：“载(又)饥载渴。”饥渴中的战士对亲人的思念自是更为强烈;再则“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问候)”驻地不固定，无法托人捎封家信。与家人的音讯断绝生死难卜，使征人的心怀更其焦虑不安。终于产生了“忧心孔疚(十分痛苦)，我行不来”，我大概要战死在外，再也回不了家的悲观念头。

四、五两章的描写重点有所转变，由思家忧苦转向抗敌作战，卫国热情渐趋高涨。首先起兴的事物变了：“彼尔(通“花”，盛开的花)维何?维常之花。”用盛开的常棣花来比衬下文“君子”(将帅)乘坐的高大战车。 “路”通“辂”，高大的车子。 “驾彼四牡(雄马)，四牡业业(高大的样子)”，战车已驾好四匹雄骏的战马，等待出发。整个队伍，不仅行进时行列整齐(“四牡翼翼”)，而且武器精良(“象弭”，用象牙装饰的弓端;“鱼服”，用沙鱼皮制作的箭袋)。 “岂不日戒，猃狁孔棘(急)”军情紧急时，兵士们日夜警戒，随时准备拼杀。与前三章相比，这两章的调子要高昂开朗得多。它反映了人民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字里行间显露的是战士们同仇敌忾的英雄气概。

最后一章实写归途情景，着重抒发战士痛定思痛的悲哀心情。猃狁入侵和阶级对立，这一复杂的社会矛盾，历史地真实地反映在《采薇》中;英勇抗敌的爱国意识和哀怨愁苦的不满情绪，复杂地交织在《采薇》中;为抗击猃狁作出巨大牺牲的士兵，战争胜利后带给他们的仍然是饥寒、疲惫和哀伤，因而一种悲凉的气氛始终充溢在《采薇》中：“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本诗在写作上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重言、叠句的修辞手法。本诗重言很多，如“四牡骙骙”形容雄马的高大强壮， “杨柳依依”描绘柳条的迎风披拂，“行道迟迟”写归途的漫长， “雨雪霏霏”状雪花的飞舞飘扬等等。这些叠字或者抒发内心感情，或者描募事物状态、景色特征，都很准确生动，富于形象性和表现力，并使声调婉转和谐，增强诗歌的语言魅力。

前三章头四句的起兴，用的是隔章叠句的形式，其中有层递也有错综。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与下两章的“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只换了一个字，意思层层递进。从野豌豆苗的发芽初生由嫩变老，暗示时光流逝季节变易，进而表达了对戍期漫长的苦闷。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与下两章的。“曰归曰归，心亦忧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则在整齐中呈现出错综和变化。周以农历十一月为岁首，“阳”是十月，与“莫”同义，改“莫”为“阳”，避免诗句的呆板单调;第二章中央“心亦忧止”一句，表达了对久役不归的忧愤，从而深化了思乡的殷切心情。

第二，情与景的交融渗透。

东晋大政治家谢安曾问子弟们“《毛诗》何句最佳?”他的侄子谢玄回答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世说新语·文学》)确实，这是四句流传千古的不朽名句。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曾揭示其成功的奥秘： “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情，不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真情实景”是这四句诗的生命，诗人借景抒情，把深厚的情意寄寓在具体可感的景象里，构成了情景交融的动人意境：战士春天出征，迎风飘拂的柳条似也依依惜别，这柳丝牵动着征人热切思家的深情;雨雪霏霏的冬天，战士归乡。严寒的天气、艰辛的路途，却正是军中艰苦生活的延续，和士兵难以言喻的悲哀心情的衬托。通过出征风光和回乡景物的鲜明对比，诗句含蓄深沉地表达了征人抚今追昔、痛定思痛的悲伤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