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
予口卒瘏, 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 予尾翛翛。
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诗经·幽风》
这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首禽言诗。旧注据《尚书·金縢》“周公居东三年,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的记载,定此诗为周公所作。然而,经近人考证《尚书·金縢》是伪作,时代在《鸱鸮》之后;再察本诗内容也与周公剖心迹于成王无涉,所以周公作《鸱鸮》之说是不可信的。
全诗四章,借拟人化的寓言诗形式,沉痛哀切地诉说了被损害者的危困处境和怨愤情绪。诗中的鸱鸮(猫头鹰)是作恶多端的残暴者的象征。它不仅凶狠地夺走了小雏鸟,进而还要捣毁鸟的窝巢。丧子的母鸟发出了痛彻肺腑的诉告:“恩斯勤斯,鬻(育)子之闵(病)斯!” “斯”字均为语助词无义, “恩勤”即殷勤,辛勤。——可叹我为养育孩子日夜操劳、累得病倒!为保护巢穴,怀着强烈忧患意识的母鸟,随即奋力展开自救工作:“迨天之未阴雨,彻(剥取)彼桑土(桑树根),绸缪(缠缚)牖户。”——趁着老天还没下雨,剥取些桑根树皮,扎紧窗子和门户。她还成把地捋取“荼”(芦草花)、贮存“租”(同“苴”,茅草)。为此,她的手爪因疲劳而“拮据”(酸麻),嘴巴也被磨破而“卒瘏(cuitu,疾病)。然而,终因体弱力小窝巢一时难以修固好。
诗的最后一章,情调尤为忧苦: “我的羽毛渐稀少(“谯谯qiao”,羽毛残敝),我的尾巴已枯焦(“翛翛xiao”,羽毛枯焦),我的窝巢危又高(“翘翘”,高而不稳),风吹雨打摇。急得我只有啼声嗷嗷(“哓哓xiao”,惊恐的叫声)。”诗人在这里,不仅生动地描绘了母鸟因劳累过度而憔悴的形貌,还真切地揭示了母鸟为窝巢未成而心焦如焚的忧惧心理。
《鸱鸮》诗的构思匠心独具。它不直接写人,而是把一只禽鸟推到了舞台中心,使之成为全诗的主角。在对禽鸟惟妙惟肖的声、态刻画中,揉合进了人的思想情感、心理活动,以发生在动物世界里的非人类的事故遭遇,比喻人世社会固有的种种欺压不平,从而生动曲折地反映出了弱肉强食的社会里的某些本质特点。
这首诗的语言形式也很独特。四言中杂用五、六言,并且多用重言及同型排比句,格调工整凝炼而又抑扬多变。末章“谯谯”“翛翛” “翘翘” “晓晓”等同韵叠字的排比使用,不仅强化了哀怨情感的表达,也使诗歌音律悠扬谐和。而三、四章中含“予”字的九句排比,则一气呵成,声气夺人。 “连用十‘予’字,而身任其劳,独当其若之意可想。”(明·戴君恩《读风臆评》)
旧评:“通篇哀痛迫切,俱托鸟言,长沙《服赋》所祖。”(引自吴闿生《诗义会通》)自西汉贾谊《鹏鸟赋》始承本诗,两汉乐府中的《雉子班》、《沽鱼过河泣》等,及后世文人寓言诗的创作,都可说是《鸱鸮》发轫的后续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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