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陈维崧
战舰排江口。正天边、真王拜印,蛟螭蟠钮。征发棹船郎十万,列郡风驰雨骤。叹闾左、骚然鸡狗。里正前团催后保,尽累累、锁系空仓后。捽头去?敢摇手?
稻花恰称霜天秀。有丁男、临歧诀绝,草间病妇。此去三江牵百丈,雪浪排樯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依后园枫树下,向丛祠、亟倩巫浇酒。神祐我,归田亩。
词的上阕描写统治者征发纤夫的威武严峻的场面。
“战舰排江口”,水师云集,箭拔弩张,一派临战气氛。追溯原因,便是京城里,满族亲王们正拜受官印,受权出征。而沿江数省,则奉令大量征集纤夫,运送军队和军用物资。谁有这样大的权力? 只有朝廷。故“天边”亦可作“清廷”解。正是它一声令下,有关郡县长官雷厉风行,里正团保层层催逼,“闾左”鸡飞狗叫,穷人被揪住头发,绳捆锁绑,象猪羊一样,被关押在空仓里。不要说抗争,连手都不敢摇。短短的几句词,从帝王将帅,到贫民丁壮无一不活起来;从京城、江口,到沿江地带,无一不动起来,构成了一幅透视无遗的民族压迫兼之阶级压迫下的纤夫苦的画面。
词人以如椽大笔勾勒了全景之后,在下阕突出一对青年农民夫妇“临歧诀绝”的场面。
“稻花恰称霜天秀”,正临近秋收大忙季节,被抓走的丈夫,突然发现了躲在歧路旁草丛中的生病的妻子。她是怎样挣扎而来的?她多么需要看护和照顾,可是现在自己连回家告别也不可能,征途茫茫,返回无望,这次谋面,很可能便成永诀,而如狼似虎的地保催逼赶路,如何容得他们尽情话别?紧迫之间,丈夫只能是偷偷离开队伍,暂停两步,与病妇互相倾诉最要紧的三言两语。妻子担心的是丈夫“此去”之后的悲惨命运:“三江牵百丈”,路是何等之长,纤是何等之重!“排樯夜吼”风浪是何等之大,背当“土牛”,鞭打是何等之毒!环境如此险恶,丈夫如何能熬到回家?了了数语,表明她此时此地已是肝肠寸断、悲伤欲绝了。
丈夫没有正面回答,因为那是无法回答的。但他不愿让妻子过于绝望,自己也不甘心就这样走向死亡,只好把希望寄托于鬼神的保祐,叮嘱妻子赶快请巫祝浇酒敬神,祐我归来。这当然是幻想。它只是更增强了绝望的悲愁。
“归田亩”而不得,园地荒芜,茅屋无烟,妻子辗转呻吟,老幼啼饥号寒的惨景便不难想见。因此,这一特写镜头揭示了苛重徭役给广大人民带来的苦难。
这首词反映的社会现实的广度和深度,在清词中尚不多见,堪与杜甫的《三吏》、《三别》相媲美,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美学价值,是陈维崧现实主义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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