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顾炎武·雨中至华下宿王山史家》原文赏析
重寻荒径一冲泥,谷口墙东路不迷。万里河山人落落,三秦兵甲雨凄凄。松阴旧翠长浮院,菊蕊初黄欲照畦。自笑漂萍垂老客,独骑羸马上关西。
王弘撰,字山史,陕西华阴人,明诸生。康熙曾以博学鸿词征召,称病不赴。居华山下,有读书庐,好学不倦,精研《易经》,酷爱收藏书画金石。据王山史《山志》: 顾炎武康熙十六年(1677)入陕讲学,客于王家,陕人对名世宿儒莅临,引以为荣,希望振兴关学,收效桑榆……。本诗叙顾冒雨至王寓情景及由此引发的身世感受。
首联即景生情,为友情所遣,冒雨寻访,充满亲切温馨之感,故用委婉笔法切入。“重寻”,顾炎武已是第二次访王山史家,十四年前游西岳太华时,曾有过访。“荒径”,隐引陶潜 《归去来兮辞》: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示王寓之僻静与傲世姿态。“冲泥”,杜甫诗:“虚疑皓首冲泥怯”,即踩踏泥泞,与诗题 “雨中”照应。“谷口墙东”,连用两典故: “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而耕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 (扬雄 《法言》) “君公遭乱独不去,侩牛自隐。时人为之语曰: 避世墙东王君公。” (《后汉书》) 皆借喻王山史及其清幽寓居。路不迷,因重寻故; 三楹旧貌未改,故人坚节不仕,盖为郑子真、王君公同一类人物,所以顾欣然而前往也。
颔联即事发挥。人落落,指像王山史能坚持气节者,故交凋零知音稀,而衬以万里河山背景,一种寂寞之感油然而生,如陈伯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紧接着用三秦兵甲写时事。康熙十五年,陕西提督王辅臣举旗反清,联络四川。清廷分兵数路讨伐,辅臣为大将军图海所败,受抚乞降。此役虽历时不久,但兵戈连接川陕,三秦地方糜烂,使人揪心。顾炎武《河上作》: “去年方斗争,掘壕守朝那 (属陕西安定郡)。车骑如星流,衣装兼橐驼。” 即直抒此事,隔年未能释怀。雨凄凄,不仅写 “雨中”实境,也写顾此时忧国忧民心境。这一联气象阔大,境界幽邃,颇能发挥沉郁顿挫佳处。
颈联实写王山史寓居初秋景象,也深具老杜七律笔意: 大片松荫浓翠 (旧,指劲松仍葆往年翠绿),如荇草终日浮积庭院,初黄菊蕊的悦目光彩连接成畦。从宏观向微观,由遐思接目前,开阖自然,对比鲜明。一则以景托人,如此幽绝佳处,贞松雅菊,正衬王山史光风霁月襟抱,可与郑子真、王君公隐逸同调; 二则展示顾炎武此际心境的多层面,既有风雨凄凄的迷离悲怆, 又有欲觅一安定环境夙愿。人至老境, 于疲于奔波之后, 每有此向往。这种景中情、情中景的含蓄写法,工部最为擅长。如: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九日蓝田崔氏庄》); “盘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愁》); “信宿渔人还汜汜,清秋燕子故飞飞”(《秋兴八首》),与单纯写景异趣。
尾联与首联衔接,均含“宿王山史家”题意,写法则有不同。首联侧重访王山史寓居环境,客体为主,主体为宾。尾联返宾为主,以“自笑”领起,凸现诗人漫画式主体形象:萍踪浪迹的老者,单人独骑一匹羸弱瘦马,风雨凄其蹒跚华山道上……笔调老辣,充满诙谐情味,这是尝过人生百味者方能领悟的意境,类似鲁迅翁的“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自嘲》),读者不能不对他的坚毅志节与耿介襟怀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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