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朱彝尊·珠江午日观渡》原文赏析
蛮歌抚节下空江,画舸朱旗得几双?想象戈船犹汉日,忽惊风土异乡邦。芙蓉远水迷花渡,琥珀深杯覆酒缸。近市青楼经乱尽,知无红粉出当窗。
顺治十四年(1657)的端午节,朱彝尊是在广州度过的。农历五月初五竞舟江上,原是华夏民族的习俗,而且这个节日的命定,其初意又与祭奠沉江殉志的中国第一个爱国诗人屈原攸关。这样,在清初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在刚经历过一场血与火的民族争斗的广州珠江畔这块地方,“端午观渡”这个节日即以暗寓有华夷之别和凭吊先烈的内涵而具其特定含义。尽管朱彝尊闪烁其词,冷峻之意出之以热闹之笔,读者仍可按之而辨味得弦外之音。
“蛮歌抚节下空江”这一起句中,“蛮歌”与“空江”的择用,已见其皮里阳秋笔意。“蛮”原指南方少数民族,内地或江浙一带惯以“南蛮子”蔑称粤地之民。朱氏是否还从华夷、汉蛮之别角度,暗指失去了汉官仪的八旗风习,不必断然言定,但与下文的“犹汉日”云云,是值得推敲的。重要的还在 “空江”之“空”,端阳舟渡本应旌旗龙舟漫江而竞,现今却是江上空寂,仅有三二“蛮歌抚节”打着节拍唱着“蛮歌”而已。一种萧条冷落的氛围在看似热闹的渲染中已深沉表现出来。接着以 “画舸朱旗得几双” 的诘问句补足这“空”字,龙舟龙旗有几对啊?“蛮歌抚节”之舟再多,不见或少见“画舸朱旗”,那么江上视听所获只能是一种失落感的“空”落落、冷清清。如此“观渡”,对一个尚有民族自尊心、还未忘旧朝仪式的人来说,其怅惘、哀叹是必然的。
现实与理想、愿望就是如此严峻地对立着。“想象戈船犹汉日”,是往昔的情景,是已消逝的过去,是明王朝统治下的日子里的舟渡壮观。现今呢? “忽惊风土异乡邦” 了! “乡邦”是掩饰词,表层看,可以让人理解为粤地习俗与浙西有异,内里实际很显然是指的汉、满之别,“华夷”之别。这从颔联一出一对的“犹汉日”、“异乡邦”可以审辨到。朱彝尊运用的笔犹似两面出锋的双刃剑,其效果也即俗谓“一南两响”。这与通常所说的含蓄不同,而是夹层寓义、双层意。
“芙蓉远水迷花渡”是虚笔,以写芙蓉花开遍江上遮迷 “花渡”,来表现“渡”之荒凉。渡,本应是人众密集处,观渡竞渡人所群聚地。可是眼前花密人稀,入眼清凄。一个“迷”字用得极虚灵、迷离、迷茫、迷失、任人体味。迨“琥珀深杯覆酒缸”是实写,写以酒浇胸中块磊,借酒驱迷茫之愁哀。如此一想,“芙蓉远水”与 “琥珀深杯”这联工整、密丽的对句,全是围绕着一种心态,愁的悲的心态,并充分地将上一联中“忽惊” 的“惊” 的沉慨大痛托了起来。前后照应,互为表里。作为一首律诗,在短短八句中脉络紧密勾连,由此可见。
往昔龙舟竞渡,画舸朱旗下倩男冶女云集,临江青楼红闺各式粉妆女子当窗竞艳,盛况可想象。眼下江上画舸固已 “得几双” 了,少得可怜,而“红粉当窗”景观亦已尽无了。这一切全因“经乱”而后尽失之故。应该把“青楼”、“红粉”意象只看作是一个符号,这符号的意义在于标志盛衰起落。这样,诗人笔底的借取冶艳之词的本意就可自明。
综上所见,说此诗乃以热闹之笔写冷峻之意,当非臆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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