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黄遵宪·山歌(录三)》原文赏析
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
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看镜光。街头铜鼓声声打,打着中心只说郎。
在这组诗的前面,作者有一段小序:“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六朝间产生于江南一带的民歌曲调)遗意,采其能笔于书者,得数首。”但在题记中,又有“仆今创为此体”之语,可知这些山歌,是他在民歌的基础上经过再创作的。这些诗语言通俗如话,构思巧妙新颖,极富民间生活气息,在作者为数众多的诗歌中,显得别有情趣。
第一、二首都是以女子口气,来诉说对爱情的极端珍视,表现对恋人的深情挚爱。第一首中的这位女子,十分大胆,有着超越常人的魄力和胆识。在当时,一般的男女,都要通过许愿等形式缔结来世姻缘,即使今生离别,也好下一辈子后会有期。而这位女子却全然不管这些,她只想在今生今世把眼前的姻缘缔结得更加美好,“一十二时”(古人把一天分为一十二时),不管“郎行郎坐”,都与他并肩相随,永不分开。其中“只”字,语气斩钉截铁,毫不游移,表现出对爱情的执著追求。而“总”字,又表现出对情人的如胶似漆的深情厚爱,那火一般的赤诚,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从对“后生缘”的轻蔑中,表现出这位女子对当时迷信的世俗观念的否定,她热烈追求今生的真实的幸福,也就是对虚无缥缈的来世的唾弃,这种大胆的思想,令人在感动之余,不禁肃然起敬。
与第一首中这位大胆泼辣的女子相比,第二首中的女主人公,却就较为温柔、多情而含蓄了。第一句好像是起兴,其实是比喻。是用被蜂咬过的内部受到损伤的梨,来比 “心中有病”的人。心中是什么病呢?联系后两句来看,原来是怕与情人分离。因此,“买梨莫买蜂咬梨”,因为“梨”字与“离”字同音,这里运用谐音双关,就暗含了不愿与情人分离之意。第三句的“分梨故亲切”,是指男女双方分吃一个梨子,显出互相体贴之心,相敬如宾,故而有亲切之感。但因为“梨”与 “离” 同音,男女“分梨”,也就可能兆示着以后的分离,所以最后一句说,“谁知亲切转伤离”,点出了“离”字,把前面谐音双关的谜底轻轻透出,让人从中体味深切的含意。在民间,至今还有夫妻不分吃一个梨子的习俗,顾忌的就是怕“分离”。这里面多少带有一点迷信的色彩,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痴情,一种对于忠贞爱情的向往。如果说第一首的诗意是十分明白热烈的,那么,第二首就较为含蓄委婉了,在深深的爱恋中,表现出绵绵情思。
第三首是作者客观叙述的口气,写待嫁女子对新婚的期望和对未来郎君的想念,内心的刻画十分细腻深刻。前两句用动作传神: 一家女儿出嫁去做新娘,牵动着十家女儿的心,她们拿着光亮的镜子,反复地照看自己。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中,既有女儿家对自己青春的爱惜,也含有几分羞怯,但总也掩饰不住对未来新娘的憧憬,那种喜上眉梢、乐不自禁的心情,表现得多么生动。后两句写心中的活动: 此时,街上传来送嫁的 “铜鼓” (中国古代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使用的一种乐器,由用作炊具的铜釜发展而成,铜质而形状似鼓,故名) 的敲打声,那“琅琅”的响声,一声声叩击着女儿们的心,引起她们对未来的郎君的一往情深的想念。“打着中心只说郎”一句,既用了意义双关,“中心”不仅指铜鼓的中心,也指女儿的“中心” (即心中); 又用了谐音双关,“琅”字转换成了 “郎”。这种双关修辞格的运用,使诗中女儿们从“琅”想到“郎”,把内心那种由错觉而造成的对未来郎君的思念,表现得何等淋漓尽致。这首诗在刻画人物的心理上,手法新颖,细致入微,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三首诗都明白易懂,这正是山歌的本色,但构思却又十分巧妙,在明白如话中,颇耐人寻味,给人以艺术的启迪。第一首没有使用双关,但第一、二句却使用了对比的写法,把“侬” (即我,诗中女主人公)与“人人” (即世人)相提并举,从对人生的判然不同的态度中,表现了这位女子对今生爱情的坚定与执著,这就比平铺直叙要突出得多,深刻得多。第二、三首都运用了双关手法,但又各自有别。第二首前三句都是在写真正的 “梨”,使人浑然不觉,到最后才一语点破,让人恍然明白,是在说“离”。如果不点出最后这个“离”字,就有些令人费解,很可能成为哑谜了。第三首“郎” 的谐音双关字“琅”却没有写出,比第二首隐晦些,但由于前面已经点出 “铜鼓”,并且辅以 “中心”的意义双关,人们就可以循着诗中提供的线索,找到它的真实的意义。在这些方面,作者处理得极有分寸,表现了高度的艺术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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