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陈恭尹·崖门谒三忠祠》原文赏析
山木萧萧风更吹,两崖波浪至今悲。一声望帝啼荒殿,十载愁人拜古祠。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地限华夷。停舟我亦艰难日,畏向苍苔读旧碑。
明末清初之陈恭尹,同屈大均、梁佩兰齐名,均为岭南人,合称“岭南三大家”或“岭南三君”。三人之中,陈恭尹为冠,陈恭尹诗又以七律为高,《崖门谒三忠祠》便是他七律名作中的一篇。
崖门即崖门山,在广东省新会县南海中,与汤瓶嘴对峙如门,形势险要,故云崖门。公元1279年,元世祖忽必烈遣张弘范率领水师,追击流徙于崖门的卫王赵昺,宋军将领张世杰的水军为元军所败,崖山的薪水道路全被切断,陆秀夫被迫负宋帝赵昺投海而死。同时,于广东潮阳抗击元军的文天祥也兵败被俘,后遭杀害。不久,南宋遂亡。后人感于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人以死报国的忠义行为,遂于崖门建“三忠祠”,以褒扬忠烈,昭示后世。
诗的前四句把景与情结合起来写。起句以突兀之笔写崖门山的景象:古木萧萧,狂风劲吹,一个“更”字,把树与风联在一起,加倍写出崖门景物的悲凉。此句写景着墨不多,却深沉地透露了诗人心中无限的感怆。次句由写景转入抒情,由渲染景物的悲凉转入抒发内心情感的悲凉。出句与对句钩连相生,过渡自然紧凑。一个“悲”字,奠定了整首诗凄冷悲凉的基调,不仅切合宋亡的史迹,也暗寓了明亡的可嗟可叹的现实。本来波浪毫无情感,不会生悲。这里诗人运用移情及物的手法,把内心的情移给物,让物具有人的情感,来表达人的情感。同时,大海波浪的广阔无垠,又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着诗人内心的悲苦之情,有如大海无边无际。诗人由近四百年前三位爱国将相的处境,自然生出深重悲苦之绪,写得极为沉痛。“悲”字之前,着“至今”二字值得玩味。
首联写的是远景,进入颔联,则写近事以点题。“荒殿”、“古祠”均指三忠祠。“殿”字之前着一“荒”字,则殿宇破败,渺无人迹,四周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就立等可见。“望帝”即杜鹃鸟,相传为古代蜀帝杜宇之魂所化,其声凄厉。出句写所闻为杜鹃鸟声,所见为荒芜的殿宇,意在通过渲染三忠祠的萧疏寂落,来透露诗人悲苦之情。对句则以言简意赅的概括包容手法,隐寓了诗人对身世的喟叹,以及对明王朝回天无术的愁苦怅惘。公元1648年,永历帝朱由榔辗转奔逃之中迁回肇庆,年仅十八岁的陈恭尹上表永历帝,陈述其父陈邦彦抗清殉难情状,得授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给假归家治丧。后清兵再度攻陷广州,永历帝奔云贵,窜缅甸,陈恭尹遂同永历王朝失去联系,而明王朝更加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形势危殆,灭亡在即。至1658年诗人登崖门谒三忠祠,前后计有十年之久。“十载愁人”仅四字,却包容了诗人在这十年期间无数惊心动魄的经历,内容相当丰富。此即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颈联承接第二句,把议论同感怀结合起来,抒写心中巨大的悲痛,直接点出“至今悲”的原因。“门”指崖门。崖门为西江淡水与南海咸水之交接处,故云“有门分上下”。“华”,谓宋王朝,“夷”,是对灭亡宋王朝的蒙古人的蔑称。这两句诗是说,江水、海水还有崖门为其作为界限,可是国土却没有一个地方作为疆界,来限制夷人的进攻。出句同对句的互相映衬,对比极为鲜明。还应该看到,这两句诗表面上是哀叹宋亡,骨子里却又是伤悼明亡。两句诗既精警醒目,又极耐寻味。
尾联将笔稍稍宕开,由怀古而伤悼自己,含蓄地把诗的主旨升华:“停舟我亦艰难日,畏向苍苔读旧碑。”诗句指出自己现在同文、陆、张三公当时的景况极为相似,都处于国破家亡的艰难地步。一个“畏”字,把全诗的精神收拢,深刻地反映了此时此地诗人的心态:仰慕先贤,欲读记载先贤殉国事迹的碑文以砥砺名节;但现实生活中,明王朝即将覆亡的事实,又必然让诗人触碑而生情,不忍卒读。正是这种忧国伤时的沉重情感,才使诗人“畏向苍苔读旧碑”,怕读时更加引发内心巨大的悲痛。一个“畏”字,包含了千言万语不尽之意,无限苍凉凄楚之情,溢于言外。
很明显,意在言外是此诗最突出的特点,表面上诗人是在咏怀古迹,实则是在发明亡之哀,以写对宋末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人的景仰之情,来寄托自己身世家国之恨。这种以他人之酒怀,浇自己心头之块磊的写法,极蕴藉,极耐人品味。张维屏《听松庐诗话》曾云:“诗以沉郁为极诣,沉不在貌,其骨重,其味厚,其气苍,其韵长,乃谓之厚。”陈恭尹此诗抒写爱国之情真挚痛切悲凉,令人一唱而三叹,有无穷之意自在不言之中,得骨重、味厚、气苍、韵长之沉郁,自是学杜之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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