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屈大均·通州望海》原文赏析
狼山秋草满,鱼海暮云黄。日月相吞吐,乾坤自混茫。乘槎无汉使,鞭石有秦皇。万里扶桑客,何时返故乡?
这首五律作于顺治年间。当时清朝的统治已成定局,但仍有一些抗清志士在异域他乡坚持抗清斗争,如朱舜水等人即逃亡日本从事反清活动。此诗为诗人北游至通州 (今江苏南通市),在通州观海时所作。在急切盼望朱舜水等人归国的深沉怀念中,流露出作者对国难民忧的强烈关注。
诗之前两句紧扣诗题之“望”字,写观海时平视所见: “狼山秋草满,鱼海暮云黄。”“狼山”,在通州南长江边上。“鱼海”,今名白亭海,在今甘肃省民勒县东北,此借指所望之东海。“狼山”则“秋草满”; “鱼海”则“暮云黄”。秋草、暮云,已见凄苦之景,秋草后用一“满”字,暮云后着一带感伤色彩的“黄”字,更可加倍显现出哀愁之意。以对句起的首联这两句写景诗,其用意之一是造成一种惆怅、无奈、悲苦的氛围。
更妙的是,诗人在首联里,用一石击双鸟的手法,使两个地名均可两指。鱼海既可指东海,亦可指今之白亭海。狼山既可指南通长江边上的狼山,亦可指狼居胥山。今内蒙古五原县内狼居胥山亦名狼山。“狼山”、“鱼海”在唐时的诗作中,往往被用以代称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如高适《燕歌行》: “校尉羽书飞翰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岑参《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之四: “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当我们视为前者时,则为实写景物。当我们视为后者时,则可理解成是作者有意识地把眼前的狼山指为狼居胥山,把东海指为鱼海,其用意是要告诉读者,今日锦绣中原大地之湖山河海,已沦为异民族统治下的版图,狼山、鱼海不须远寻,眼前脚下即是。这样,“狼山”到底是指通州长江边上的狼山,还是指狼居胥山,“鱼海”到底是指东海,还是指甘肃之白亭海,则难分难辨。其实,对此亦毋须去分辨,读者自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意会体味,得仁得智,自随其便。
“日月相吞吐,乾坤自混茫。”颔联两句承接首联继续写景。不过不再是平视,而是俯仰天地,作全方位的观察,气势也为之一振。日月经天,互为吞吐,是从时间角度观察,重在表现年代的久远绵长; 乾坤浩渺,浑然一体,是从空间角度观察,重在表现宇宙之广阔无垠。这两句与其说是在赞美天地日月之壮观,不如说是诗人对宇宙神秘莫测而发出的浩叹:吞吐的日月,混茫的乾坤,这世界不正是由他们主宰着吗?应该看到,诗人之所以会对日月乾坤发出浩叹,这同他对世事的感受所分不开的。屈大均是一位坚定地忠于明室的文人,他对朱明的亡国悲痛异常,又对这种江山易主的变化不可理解,因此,只好把这种历史的变迁,归咎于至高无上的日月天地的安排。他以宇宙的永存,来反衬人世之瞬息万变,江山之易改。这些都是诗人未言的深一层的内心活动,读者只有去体味两句景语之弦外音才能得之。
“乘槎无汉使,鞭石有秦皇。”颈联由慨叹日月乾坤之永存,转入驱使典故,表现明之覆灭和清人统治之残酷。诗句典出自《汉书·张骞传》。相传汉遣张骞出使乌孙国,张骞曾乘槎寻找过黄河之源。诗说现在已不能派遣乘槎之汉使,言外之意是说明朝已亡。对句典出自《三齐略记》。据《三齐略记》:“始皇作石桥,欲渡海观日出处。于时有神人,能驱石下海。……石去不速,神辄鞭之,尽流血,石莫不悉赤。”这里,诗人以秦皇鞭石流血悉赤这一典故,来揭露清廷对汉人蹂躏之酷烈。驱使典故,多一层曲折,也多一分含蓄。像这两句诗,虽未正面表达诗人对现实的看法,但读者透过典故,自可感受到诗人对明室孤臣孽子般的厚爱,以及对清王朝愤怒的谴责。
“万里扶桑客,何时返故乡?”尾联回应首联,把读者的视野从眼前之景,一下子移到遥远的日本,由写望海而写盼望出海之扶桑客归国。“扶桑”,日本。“扶桑客”,指明末清初出走日本的抗清志士朱舜水等人。“万里”,言其离国遥远。“何时”二字,把世事渺茫无法预卜,却又急切地盼望出国者归国之情,表现得十分浑朴真淳。应该看到,这两句诗并非只是抒写相思盼归之情,因为朱舜水等人都是一些抗清志士,故盼其归除有敬慕之情外,还有一种希望归国者勇敢地投入反清扶明斗争的强烈愿望。这一层意思,在知道“扶桑客”所指的读者读来,倍觉意味深长。
此诗结构完整,脉络清晰,语言朴素,文气流畅,笔力苍劲刚健。前三联均为对偶句,十分整饬,读起来铿锵有力,极富节奏感。抒情也甚含蓄,尽管诗人充满了深沉的哀痛感情,却又把这种感情关闭在心扉里,让字句去透露内在的情绪,故诗之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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