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樊增祥·采茶词》原文赏析
分龙雨小不成丝,晏坐斋中试茗旗;乳燕出巢蚕上簇,山家又过炒青时。
仿佛悬一轴图画,山家初夏雨景,逼人眼帘。读《采茶词》,使人嗅到一股强烈的泥土味和山区农家特有的生活气息,感觉到生活的节奏和旋律,一种蕴涵在平和、宁静、闲适中的可喜的生命搏动。
樊增祥曾师事张之洞,是晚清中晚唐诗派的代表人物。学诗初好温庭筠、李商隐、韩偓诸人,又嗜随园、瓯北诸大家,专取清新,强调创作个性和自我发抒。佳制“如美女簪花,高僧说法”(南社鹓雏语),风姿绰约、富于唐韵,堪称诗藻富丽的才子。曾作《采茶词》三首,清新的笔触,饱蘸山家浓郁的泥土气息。
“分龙雨小不成丝”,描摹山家初夏景色,诗人首先着笔于“雨”。雨,往往是季节变换的外在表现形式和光阴荏苒的象征,大自然千变万化,绚丽多姿的四季布景,常常在雨帘下更换——初夏景色雨中来。“不成丝”,指如丝如织的小雨。所谓“不成”者,只是比“如丝”小雨更稀疏罢了。何以知道这“不成丝”的是初夏小雨?因为前有“分龙”二字。把雨与季节巧妙地绾结在一起,以表现不同的情绪天地,是古代诗人常用的艺术手法。王维的“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用雨中树的“春树”,表明下在树上的雨是春雨; 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喜外弟卢纶见宿》),用雨中纷纷坠舞的黄叶,表明声催黄叶离枝的是秋雨。同样,僧志安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绝句》)、陈与义的“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怀天经智老因访》),都将雨与杏花联系在一起,从而暗示读者是早春雨。樊增祥此句同样用了暗示和点染的方法。江浙一带山区,以夏历四月二十日至五月二十日前后称“分龙”,这一时期的雨称“分龙雨”,谓时节入夏,雨势转暴,龙分域行雨,阴晴隔一辙而异。因此,此句既表明了雨量,又暗示了雨的时间性和地域性。
在春夏转换的生活节奏里,山农正“晏坐斋中试茗旗”。“宴”是安然的样子,“斋”是山农的茅庐瓦舍。农舍里又是一番情景——“乳燕出巢蚕上簇”,宛然一幅山家初夏情趣盎然的生活图画: 远远近近,浓浓淡淡的山峦; 茅屋上织成一层烟雨; 山农在农舍里静静地品茶,屋梁上几只燕窝,架上数盘蚕匾,燕子毛羽将丰,春蚕昂首脱皮,整个山家生活写得那么亲切细腻。我们闭目可以想见,也许一连下了几天雨,也许春蚕即将上簇,最忙碌的季节已经过去,山农不必再冒雨采摘嫩桑饲蚕或炉边焙茶,可以安闲地坐在茅屋中稍事休息了。且将新火煮新茶,正可以度过这段细雨霏霏的光阴。从“试茗旗”的“试”字上,我们可以知道,所试“茗旗”,正是今年焙制的新茶。品试的目的,既是享受劳动成果,也是检验劳动成果。看看今年焙制的情况,明年要不要改进等等。
从“山家又过炒青时”一句可以看出,诗人笔下的山家是闭塞的,没有日历,不解数甲子。“山中无日历,寒暑不知年”;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但山农毕竟与山僧不同,山僧既日以化缘诵经为能事,一切任其自然,不用也不必去精确地计算时间。山农不同,一年四季,该种的要种,该收的要收,不知节气就要误了农活,时间观念往往与生产方式结合在一起。著“炒青时”这一模糊概念,则山区之闭塞,民俗之淳厚,劳动的喜悦,都跃然纸上,其意蕴比“山家又过晚春时”隽永得多。
眼下,一切都是恬淡、安闲的,乳燕刚刚出巢,春蚕开始上簇,品茶人有轻轻的呷水声,炒青时节一过,晚春便在分龙雨中结束,与前来接班的初夏在冥冥中充满默契却没有一句语言。只有小雨,带着微微倾斜的不大的动势,像浅浅的铅笔涂线,中和了强烈的阳光,使整个天地显出一片透明和朦胧,使人对笼罩在小雨中宁静、淡远的意境神往不已。但正在这平和、宁静的外表之下,蕴藏着强劲的生活旋律;在闲适静谧之中,潜伏着可喜的生命搏动——哺乳了一春的雏燕,学着试飞;饲养了一春的蚕儿,试着上簇;生命出现了新的节奏和转折。试茗旗,看起来是悠闲地品茶,实际上是前一个农忙结束,后一个农忙尚未到来之际的片刻闲暇,是两个生活强音符号之间一段休止符号。试上、试飞、试品,预示着生活新节奏的开始,而这种生命的搏动,生活的节律,又是在晚春与初夏交替的总的自然节奏中进行的。我们读这首诗,同样可以听到诗人曾经听到过的生活和自然搏动的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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