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世贞
飞来五色鸟,自名为凤凰,千秋不一见,见者国祚昌。
享以钟鼓坐明堂,明堂饶梧竹,三日不鸣意何长。晨不见凤凰,凤凰乃在东门之阴啄腐鼠,啾啾唧唧不得哺。夕不见凤凰,凤凰乃在西门之阴媚苍鹰:愿尔肉攫分遗腥。梧桐长苦寒,竹实长苦饥。众鸟惊相顾,不知凤凰是钦。
〔钦〕神话中的人物。见《山海经·西山经》。〔五色鸟〕相传凤凰身具五色。〔明堂〕周朝天子颁布政令、接见诸侯、祭祀、选贤的地方,此借指朝廷。
这是一首咏物寓言诗。“行”是乐府的一种,是一种偏重于叙事的乐府诗。“钦䲹(pi)”是《山海经》中的一个神话人物,据说他和一个名叫鼓的神杀了葆江,触怒了天帝而被诛,死后化为大鹗。只要这种鸟一出现,就预示着不祥的到来。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认为此诗“应指分宜言。”分宜是权奸严嵩的老家,此代严嵩。这也就是说,此诗是以钦䲹假冒凤凰这个寓言故事来讽刺严嵩的。
全诗可分为两部分。前七句是第一部分,叙述了钦䲹假冒凤凰骗取了人们的信任,跻身明堂而毫无所施的情况。凤凰,本是“神鸟”,据说是“五色备举”,人们是很难见到的。现在突然有这样一种鸟,而且它自称是凤凰,人们当然要信以为真了。沈德潜说:“钤山(严嵩)读书时,天下以姚宋目之。故有‘千秋不一见,见者国祚昌’之语。”严嵩中进士后,又“谒告还里,居钤山之东堂,读书屏后者七年,而又能倾心折节,要结胜流”,“相与引合名誉,天下以公望归之。”(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其一系列欺世盗名的举动,竟一时骗取了人们的信任,推誉为唐代名相姚崇、宋璟一类人物而荐献于朝。“明堂饶梧竹”中梧竹一词,源出于《庄子·秋水》“惠子相梁”的故事,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梧竹”在这里是说给凤凰的待遇,“饶”是多的意思。严嵩在明世宗朝曾为太子太师,位为首辅,应该说是给他最大限度的“悟竹”了。但严嵩食民之禄,却不思报答国恩,恃宠擅权,残害忠良,卖官鬻爵,私吞军饷,“国祚昌”运之事,长期未见,人们不得不产生怀疑:此鸟是真是假?
后十句是第二部分。人们认清了钦䲹的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卑鄙龌龊的不祥之物。诗中说早上见不到“凤凰”,原来它躲在东门外的阴暗角落里偷吃刚得的“腐鼠”,并在“啾啾唧唧”地抱怨得到的“腐鼠”太少,很不满足。“腐鼠”的故事也出于《庄子·秋水》,凤凰自空中飞过,鸱正在下面偷食腐鼠,以为凤凰要抢它的食物,“仰而视之曰:‘吓’!”这个故事一石双鸟地说明了钦䲹的贪得无厌和妒贤嫉能。诗中又说晚上见不到“凤凰”,原来它躲在西门外的阴暗角落里向苍鹰献媚讨好,乞求苍鹰能分给它一点剩余猎物。它一再抱怨,栖在“梧桐”树上太清苦了,赏吃竹实也太饥饿了。这是在讥刺严嵩向下贪得无厌地敲榨勒索、鱼肉百姓的丑行。诗中的“晨”、“夕”、“东门”、“西门”,是对比,但也是一种可以互相调换而不影响辞意的“互文”,无非是从早到晚,从西到东的意思。经过这样长期观察,终于扯去了钦䲹的面纱,真相大白:凤凰是假,钦䲹是真。“众鸟惊相顾”,人民付出了多少代价啊!教训是惨重的。
本诗明言钦䲹,实讥严嵩,托物寄讽,寓言显豁。结构上按事物发展的先后顺序,敷衍其事而歌之,纵横驰骋,但又疏而不滞,完全符合乐府歌行体裁的要求。手法上前褒后贬,形成鲜明的对比,孰假孰真,自然泾渭分明。由于本诗是一首咏物寓言诗,故诗中多用比喻借代等修辞手法,给人一种既含蓄,但又心领神会的感觉。语言上也一反“后七子”繁文缛节、藻饰太甚的弊病,比较质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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