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寅
血染冠头锦作翎, 昂昂气象羽毛新;
大明门外朝天客, 立马先听第一声。
咏物言志这一类诗本身就把人带入一个预设的哲理希求中,接受者都在寻找着那感觉化了的奥义。
唐寅给我们描绘的“这一个”(黑格尔语)鸡,鲜亮泼辣,富有刺激性,却是人人每天都可以看到的家生动物。它平凡如市民,也有人用“觅食的鸡群”形容奔波的众生。然而,唐寅赋予了这一常见的家生动物一个新鲜的寓言:它是卓然特立的狂狷之士的象征。
它与大明门外的“朝天客”们形成了一个嘲讽性的对比:在现实生活中,它是鸡,他们是名公大臣,然而在画面中却出现了逆转:他们在下立马谛听,雄鸡在上发出纶音。“第一声”是神来之笔。几乎可以说全诗都是凡庸的,前两句写形,是对原画的复述,尽管是有内在精神意蕴的精微描写,但还只是摹拟和再现,是“第一声”赋予了“血染冠头”“昂昂气象”的一只雄鸡以价值:啼晓、天音的传达者。句式中包含着一种自豪。
这是唐伯虎在自豪,他正觉得自己是“第一声”的制造者,是出类拔萃的“血染冠头锦作翎”的“精英”、振聋发聩的报晓的先醒者。他蔑视那些大明门外的人们,他们须拾级而上,他却在顶端啼鸣:这里有天才和庸众的距离。也许是啼晓雄鸡的形象能唤醒他的自我意识,他还写过一首《鸣鸡声》:“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正可作为此诗旨趣的印证:你们的地位比我高,但精神品位比我低多了。这其实是由不平而激发出的一种自傲。正是这种高大感使“这一个”鸡与“这一个”唐寅成为一个“等价式”。
这一个鸡,不是唐寅编织而成的幻象,而是他在看懂生活、明白自己之后看到的一种形象,是人世间生命关系的一种投影。画,写在纸上,它是无声的,然而却是唐寅那生命湍流中最为突出的浪峰。使我们不禁要重新思味唐寅的放浪与峭拔,以及二者的关系,以及那个世界,以及……
这首题画诗,体现了一种人生构架:狂狷之士的高傲的人生姿态;惟有他们能发出“第一声”,不管“朝天客”是何许人,只要精神庸陋,永远是被动的听者;啼晓的雄鸡是高贵的,作人要作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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