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仇远
夕阳门巷荒城曲,清音早鸣秋树。薄剪绡衣,凉生鬓影,独饮天边风露。朝朝暮暮,奈一度凄吟,一番凄楚。尚有残声,蓦然飞过别枝去。
齐宫往事谩省,行人犹说与,当时齐女。雨歇空山,月笼古柳,仿佛旧曾听处。离情正苦。甚懒拂冰笺,倦拈琴谱。满地霜红,浅莎寻蜕羽。
元朝初年,元僧杨琏真伽等人盗发在会稽的南宋诸帝后之陵寝,从中劫取财宝。诸陵被掘后,尸骨弃于草野,令人惨不忍睹。此事在当时引起很大震动,特别是在不少遗民的心底激起强烈的反响。当时周密、张炎、仇远等十三人曾结社吟词,分咏“龙涎香”、“白莲”、“莼”、“蝉”、“蟹”等正题,借咏物以寄托亡国之巨恸,这些词后结集为《乐府补题》。仇远的这首词就选自其中,全词情调凄怆,悲慨万分,寄寓了词人对南宋覆亡的浓重哀思。
上阙直接咏蝉。
“夕阳门巷荒城曲,清音早鸣秋树”。秋树是蝉鸣之地点,而“夕阳门巷”、“荒城曲”又是秋树之所在。这一句既是即目所见,景色凄凉破残,一片断井颓垣;又暗寓了南宋覆亡后的一派萧条冷落,山河残破。故而蝉要“清音早鸣”,其不住的啼鸣“一声声带夕阳愁”,似表现其对故国的深深哀思。“薄剪绡衣,凉生鬓影,独饮天边风露”是对蝉的直接描绘。绡衣是一种生丝织成的薄衣。“鬓影”指蝉翼,《古今注》云:“魏文帝宫人……有莫琼树,乃制蝉鬓,缥缈如蝉。”是则鬓影原指女子的头发梳得很薄,好象蝉翼一样。词人想象蝉翼如生绡剪成,如此病弱之薄翼如何能经受得秋日的凄寒呢? 环境的恶劣衬托出蝉处境之艰难、生存之不易,更何况“独饮天边风露”。“天边”极言其所居之高,相传蝉餐风饮露为生。“独”字既突出了其志节之清高,又写出其命运之孤寂。故以下“朝朝暮暮,奈一度凄吟,一番凄楚”就是直接描写蝉在严酷的处境中对生存之顽强的抗争。“朝朝暮暮”言蝉鸣时间之长,其声声噪鸣含有无限之悲苦。“奈”是奈何意,表现其对命运不能自主的悲哀。面对时序的推移、冷暖的巨变,匆遽间,蝉的生命行将结束,“一度凄吟”就是其生命濒于衰弱之际的深切呼唤,表现了对希望的执着。然而“徒劳恨费声”,其绵长不绝的深诉只能徒然增添无穷之伤心。“一番凄楚”即是慨言其遭遇之悲苦,这是对其一生悲剧生涯的回顾与总结。“尚有残声,蓦然飞过别枝去”是写其生命将终的哀感。声为“残声”,则其悲苦自然更有甚于前,然而在无情的大自然面前,它仍在努力地挣扎。而“蓦然飞过别枝去”既是其内心饱尝苦楚,栖惶不安的形象写照,又衬托出其“拣尽寒枝不肯栖”的高洁志节。前半阙叙述了蝉的生命历程,在叙述中含蓄而浓重地抒发了家国兴亡之感。
下阙写人对蝉的追寻。
起首宕开,“齐宫往事漫省,行人犹说与,当时齐女。”从与蝉有关的典实写起。《古今注》上记载:“牛亨问董仲舒曰:‘蝉为齐女何?’答云:‘昔齐王后怨王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故曰齐女。’”是则蝉为齐女化成,其悲哀长恨即在前生已然,虽化为异物也无有尽时。“雨歇空山,月笼古柳,仿佛旧曾听处”是写蝉的生命已逝,踪迹难寻。你看:山是空山,柳为古柳,且一场秋雨刚过,月光笼罩大地,这该是一片多么朦胧的美景,象征着蝉生命中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时它该有多么欢欣。而今景色依旧,而蝉已消逝,依稀间其低回宛转之蝉鸣似还在耳际噪鸣,这该是多么伤心之现实。“离情正苦,甚懒拂冰笺,倦拈琴谱。”写人因蝉的离去而百无聊赖。词人既无心绪提笔,又乏雅兴弹琴。“懒”、“倦”正是从反面衬托出其对蝉的无限留恋与怀想。在这种心态下,词人不由得重新踏访其遗踪迹,“满地霜红”点出时节已是落叶遍地,叶红如染的深秋。“浅莎寻蜕羽”呼应上阙结尾,说明此时即使想听蝉的“残声”也已属不能,唯有其枯了的残骸尚能寻找,这就更深一层地勾起词人的哀痛。“寻”,既深切地表现了词人对蝉的不幸遭际之同情及怀悼,更是暗示了其对朝庭覆亡的一片哀思及对故国的一片拳拳怀恋。
全词通过对蝉的吟咏,寄寓了词人强烈的身世之感和家国之恨,蝉在严秋季节悲怆无望的末路之境,象征着宋王朝的沦亡覆灭,而词人在满地霜红之际犹自访寻旧踪,伤情不已,更寄托了其亡国之痛。全词在章法上是层层递进,步步深入,在感情的表现上是曲折跌宕,深沉悲凉,读来令人凄惋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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