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秋晚入洛于毕公宅别道王宴序》原文|翻译|赏析

下官才不旷俗，宠不动时^〔2〕。充帝王之万姓，预乾坤之一物^〔3〕。早师《周礼》，偶爱儒宗^〔4〕，晚读《老》、《庄》，动谐真性^〔5〕。进非干物，自疏朝市之机^〔6〕;退不邀荣，谁识王侯之贵^〔7〕?

散琴樽于北阜，喜耕凿于东陂^〔8〕。野老披荷，暂辞幽涧^〔9〕;山人卖药，忽至神州^〔10〕。惊帝室之威灵，伟皇居之壮丽^〔11〕。朝游魏阙，见轩冕于南宫^〔12〕;暮宿灵台，闻弦歌于北里^〔13〕。交情独放，已厌人间^〔14〕;野性时违，少留都下^〔15〕。道王以天孙之重，分曲阜之新基^〔16〕。毕公以帝室之华，拥平阳之旧馆^〔17〕。迹尘钟鼎，思在江湖。居荣命于中朝，接风期于下走^〔18〕。绿縢朱绂，且混以萝裳^〔19〕;列榭崇轩，坐均于蓬户^〔20〕。宾主由其莫辨，语默于是同归^〔21〕。终大王之乐善，备将军之揖客^〔22〕。

是日也，云繁雨骤，气爽风驰^〔23〕。高秋九月，王畿千里^〔24〕。高扃向术，似元礼之龙门;甲第临衢，有当时之驿骑^〔25〕。英王入座，牢醴还陈^〔26〕;高士临筵，樵苏不爨^〔27〕。是非双遣，自然天地之间^〔28〕;荣贱两忘，何必山林之下^〔29〕?玄谈清论，泉石纵横^〔30〕;雄笔壮词，烟霞照灼^〔31〕。既而神驰象外，宴洽寰中^〔32〕。白露下而南亭虚，苍烟生而北林晚^〔33〕。始望，不及牲牢^〔34〕;麋鹿长怀，非忘林薮^〔35〕。先生负局，倦城市之尘埃^〔36〕;游子横琴，忆汀洲之杜若^〔37〕。

况乎迹不皆遂，时不再来。属宸驾之方旋，值群公之毕从。洛城风景，此会无期;戚里笙竽，浮欢易尽^〔38〕。仰云霞而道意，舍尘事而论心^〔39〕。夏仲御之浮舟，愿乘春水^〔40〕;张季鹰之命驾，思动秋风^〔41〕。策藜杖而非遥，敕柴车之有日^〔42〕。青溪数曲，幽人长往^〔43〕;白云万里，帝乡难见^〔44〕。安贞抱朴，已甘心于下走^〔45〕;全忠履道，是所望于群公^〔46〕。倘心迹克谐，去留咸遂。庙堂多暇，返身沧海之隅;轩冕长辞，回首箕山之路^〔47〕。寻赤松而见及，泛黄菊以相从^〔48〕。虽源水桃花，时时失路;而幽山桂树，往往逢人。庶公子之来游，幸王孙之毕至。茅君待客，自有金坛^〔49〕;王烈迎宾，还开石架^〔50〕。唯恐一丘风月，侣山水而忘年^〔51〕;三径蓬蒿，待公卿之来日^〔52〕。对光阴之易晚，惜云雾之难披。群公叶县凫飞，入朝廷而不出^〔53〕;下走辽州鹤去，谢城阙而依然^〔54〕。

敢抒重襟，爰疏短引。式命离前之笔，希存别后之资。凡我故人，其辞云尔。

【注　释】

〔1〕毕公：指契苾何力。据《新唐书》卷一百一十记载：契苾何力，乃铁勒哥论易勿施莫贺可汗之孙。父葛，隋末为莫贺咄特勒，以地近吐谷浑，隘多疠暍，徙去热海上。何力九岁而孤，号大俟利发。贞观六年，与母率众千余诣沙州内属，太宗处其部于甘、凉二州，擢何力左领军将军。　道王：《旧唐书》高祖二十二子传：“道王元庆，麟德元年薨，子临怀王诱嗣。”

〔2〕宠：《英华》一作“识”。

〔3〕帝王：一作“皇王”。

〔4〕周礼：《左传·昭二年》：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　儒宗：《汉书·刘向传》：“董仲舒为世儒宗。”

〔5〕真性：《庄子·马蹄篇》：“此马之真性也。”

〔6〕朝市：《战国策·秦策》：“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7〕邀荣：任仿《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第一表》李善注：《晋中兴书》曰：卞壶表曰：“岂敢干禄位以徼时荣乎?”

〔8〕北阜：北冈。　耕凿：《淮南子·齐俗训》：“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东陂：《后汉书·周燮传》：有先人草庐，结于冈畔。下有陂田，常肆勤以自给。安帝以玄羔币聘燮，宗族更劝之曰：“自先世以来，勋宠相承，君独何为守东冈之陵乎?”

〔9〕披荷：《楚辞·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暂辞幽涧：郭璞《江赋》：“幽涧积岨。”

〔10〕山人卖药：见《赠李十四诗》。《后汉书·逸民传》：“韩康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

〔11〕惊帝室之威灵：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张载注：“威神，言尊严也。”李善曰：“帝室：天帝之室。《春秋合诚图》曰：“紫宫，太帝室也。”　伟皇居之壮丽：何晏《景福殿赋》：“不壮不丽，不足一民而重威灵。”

〔12〕魏阙：《庄子·让王篇》：“心居于魏阙之下。”《释文》：象魏观阙，人君门也。《淮南子·俶真训》高诱注：“魏阙，王者门外阙，所以县教象之书于，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阙。”轩冕：卿大夫的轩车和冕服。亦谓官位爵禄。《庄子·缮性》：“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

〔13〕灵台：西周台名。《诗经·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笺：“观台而曰灵者，文王化行似神之精明，故以名焉。汉有灵台，在长安西北，为观测天象之所。”

〔14〕“交情”二句：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纵逸来久，情意傲散;又读《庄》、《老》，重增其放。”又：“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患，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

〔15〕时违：《文苑英华》作“时驯”。

〔16〕天孙：《博物志》一：《援神器》曰：“太山，天帝孙也。”　曲阜：《礼·明堂位》：“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郑注：“曲阜，鲁地(今属山东省)。”

〔17〕平阳：清翊曰：平阳有五：《春秋·宣公八年》：“城平阳，此鲁之东平阳。”《左传·哀公二十七年》：“盟于平阳，此鲁之西平阳。”《左传·哀公十六年》：“卫侯饮孔悝酒于平阳，此卫之平阳。”《史记·韩世家》：“贞子徙居平阳，此晋之平阳。”《史记·秦世家》：“宁公二年，徙居平阳，此秦之平阳。”今毕公宅在洛阳，而云平阳旧馆，未详。

〔18〕中朝：《汉书·刘辅传》：“于是中朝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太中大夫谷永具上书。”注：孟康曰：“中朝，内朝也。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常侍、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也。”　接风期于下走：《世说·言语篇》刘峻注：《高逸沙门传》曰：“支遁少而任心独往，风期高亮。”

〔19〕縢：《楚辞·离骚》王逸注：“帏谓之幐。幐，香囊也。”《后汉书·儒林传》：“制为縢囊。”注：“縢，亦幐也。”　朱绂：古代系佩玉或印章的红色丝带。

〔20〕蓬户：《世说新语·语言篇》：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　蓬户：穷人的住屋。

〔21〕“宾主”句：《蜀志·庞统传》注：《襄阳记》曰：“司马德操尝造德公，值其渡上祀先人墓。德操径入其室，呼德公妻子，使速作黍，徐元直向云，有客当来就我与庞公谭。其妻子皆罗列拜于堂下，奔走供设。须臾，德公还，直入相就，不知何者是客也。”

〔22〕乐善：《孟子·尽心》：“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赵注：“乐善而自卑。”《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帝手诏国中傅曰：“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　揖客：《汉书·汲黯传》：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或说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注：师古曰：“言能降贵以礼士，最为重也。”

〔23〕是日：王羲之《兰亭集序》：“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雨骤、风驰：王褒《四子讲德论》：风驰雨集。

〔24〕王畿：古代称王城附近周围千里的地域。《周礼·职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　向术：左思《蜀都赋》：“亦有甲笫，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

〔25〕驿骑：《汉书·郑当奇传》：“字庄。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遍。”

〔26〕英王：徐陵《为贞阳侯重答王太尉书》：“上党英王之然诺。”　牢醴：《英华》作“牢酒”。

〔27〕高士：犹高人。《战国策·赵策三》：“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　樵苏不爨：应璩《与侍郎曹长思书》：“幸有袁生，时步玉趾。樵苏不爨，清谈而已。”李善注：汉书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晋灼曰：“樵，取薪也。苏，取草也。”

〔28〕是非：《庄子·齐物论》：“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天地之间：《庄子·让王篇》：“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29〕山林之下：《史记·滑稽列传》：东方朔曰：“宫殿中可以避祸全身，何必深山之中，高庐之下?”

〔30〕玄谈：《抱朴子·嘉遁篇》：“宝玄谈为金玉。”　清论：谢灵运《拟邺中集诗》：“清论事究万。”

〔31〕照灼：谢灵运《拟邺中集诗》：“照灼烂霄汉。”

〔32〕象外：孙绰《游天台赋》：“散以象外之说。”李善注：象外，谓道也。《周易》曰：“象者，像也。”　宴：疑为“冥”字之讹。

〔33〕北林：林名。《诗经·秦风·晨风》：“彼晨风，郁彼北林。”传：“北林，林名也。先君招贤人，贤人归往之，疾如晨风之飞入北林。”陈奂传疏：“北林，林名，其地未详。”

〔34〕(yuán jū)：《玉篇》：“：海鸟。”《国语·鲁语》：“海鸟曰，止于鲁东门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　牲牢：供祭祀用的家畜。《诗经·小雅·瓠叶序》：“上弃礼而不能行，虽有牲牢饔饩，不肯用也。”《笺》：“牛、羊、豕为牲，系养者曰牢。”

〔35〕“麋鹿”二句：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36〕负局：《列仙传》下：“负局先生者，不知何许人也。语以燕代间人。常负磨镜局，徇吴市中衒，磨镜一钱。因磨之，辄问主人得毋疾苦者，辄出紫丸药，以与之，得者莫不愈。”　城市：《后汉书·廖扶传》：“未曾入城市。”

〔37〕杜若：香草名。一名杜蘅、杜莲、山薑。叶广被作针形，味辛香。屈原《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38〕戚里：帝王外戚聚居之处。《史记·万石君(石奋)传》：“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城中戚里。”《索引》：“于上有姻戚者居之，故其名为戚里。”　笙竽：左思《咏史诗》：“北里吹笙竽。”　浮欢：谢灵运《石壁立招提精舍诗》：“浮欢昧眼前。”

〔39〕道意：班固《奕旨》：“净泊自守以道意。”　尘事：陶潜《赴假还江陵夜行涂中诗》：“遂与尘事冥。”

〔40〕夏仲御：《晋书·夏统传》：字仲御，会稽永兴人。母疾笃，诣洛市药。会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巳下，并至浮桥。统时在船中曝所市药，诸贵人车乘来者如云，统并不之顾。太尉贾充怪而问之，统初不应，重问，乃徐答曰：“会稽夏仲御也。”充问：“卿居海滨，颇能随水戏乎?”答曰：“可。”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初作鲻跃，后作引，飞鹢首，掇兽尾。奋长梢，而船直逝者三焉。于是风波振骇，云雾杳冥，俄而白鱼跳入船者有八九，欢者皆悚遽，充心尤异之。

〔41〕张季鹰：《世说新语·识鉴篇》：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

〔42〕策杖：《尚书·大传》四：“遂策杖而去。”《韩诗外传》一：“原宪楮冠藜杖而应门。”　柴车：江淹拟陶徵君《田居诗》：“日暮巾柴车。”

〔43〕清溪数曲：《艺文类聚》九：《俗说》曰：郗僧旋清溪中汎到一曲之处，辄作诗一篇。谢益寿见诗笑曰：“青溪之曲，复何穷尽!”　幽人：隐士。《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44〕“白云”二句：《庄子·天地篇》：“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45〕安贞：安定不变。《易·坤》：“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46〕全忠履道：《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论》：“远隙以全忠。”《易·履卦》：“履道坦坦。”

〔47〕轩冕：卿大夫的轩车和冕服。亦谓官位爵禄。　箕山：全国以箕山为名的甚多，其尤著名者有：(一)在河南登封县东南，相传尧时巢父、许由隐于箕山，其后伯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皆此。亦称崿岭，又名许由山。　(二)在山西省和顺县(旧辽县东)。相传为许由隐处。唐置箕州，即以此山而名。　(三)在河南省范县西南，俗伪为许由让位避居处。　(四)在山东益都县东。亦名山，或曰箕陵。晋左思《齐都赋》：“箕岭镇其左。”即指此。

〔48〕“寻赤松”二句：《神仙传》八：墨子年八十有二，乃叹曰：“世事己可知，荣位非常保。将委流俗以从赤松子游耳。”乃入周狄山，精思道法，想像神仙。《礼记·月令》：菊有黄华。《西京杂记》三：贾佩兰说：“宫内九月九日饮菊花酒，令人长寿。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热，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

〔49〕“茅君”二句：《真诰》十一：句典山，秦时名为句金之坛，以洞天内有金坛百丈，因以致名。汉有三茅君来治其上，时父老又转名茅君之山。三君往曾各乘一白鹄，各集山之三处，时人互有见者。《史记·孟尝君传》：“孟尝君待客坐语。”

〔50〕王烈迎宾：事未详。

〔51〕一丘风月：《汉书·叙传》：“棲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

〔52〕三径：西汉末，王莽时，兖州刺史蒋诩告病辞官，隐居乡里，于院中三径，惟与求仲、羊仲来往。后常用三径指家园。陶渊明《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53〕“群公”句：《风俗通·正失篇》：《俗说》，孝明帝时，尚书郎河东王乔迁为叶令，乔有神术，每月朔望诣台朝。帝怪其数而无车骑，密令太史侯望。言其临至时，常有双凫从南飞来。因伏伺，见凫举罗，但得一舄耳。使尚方识视，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　《韩诗外传》五：“朝廷之士为禄，入朝廷而不出。”

〔54〕辽州：《水经》：“大辽水出，塞外卫白平山。又玄菟高句丽县有辽山，小辽水所出。”

【赏　析】

此文所写的毕国公李景叔、道王李诱，都是李唐王室。其时作者已授散郎。王勃从自己入洛参与宴会写起，极为欣赏道王、毕公的礼贤下士，并着重描写秋季之晚宴，历叙与宴宾客的高雅，菜肴之丰盛，大有此会不再，须纵情于乐的情绪。此文多用骈句，文辞亦颇为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