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顿首〔2〕:损书及诗〔3〕,备辛酸之苦言,畅经通之远旨。执玩反复,不能释手。慨然以悲,欢然以喜。
昔在少壮,未尝检括〔4〕,远慕老庄之齐物〔5〕,近嘉阮生之放旷〔6〕,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7〕。自顷辀张〔8〕,困于逆乱,国破家亡〔9〕,亲友凋残。负杖行吟〔10〕,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时复相与举觞对膝,破涕为笑,排终身之积惨,求数刻之暂欢,譬犹疾疢弥年〔11〕,而欲一丸销之〔12〕,其可得乎?
夫才生于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13〕?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隋掌〔14〕?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不怅恨耳!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15〕,嗣宗之为妄作也〔16〕。昔骥倚辀于吴阪,长鸣于良乐〔17〕,知与不知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遇与不遇也〔18〕。今君遇之矣,勖之而已〔19〕。
不复属意于文〔20〕,二十余年矣,久废则无次〔21〕。想必欲其一反,故称指送一篇,适足以彰来诗之益美耳〔22〕。琨顿首顿首。
【注 释】
〔1〕卢谌:晋人,字子亮。事刘琨为司空从事中郎。仕石虎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冉闵诛石氏,谌随军遇害。谌才高行洁,虽显于石氏恒以为辱。著有《祭法》,注庄子及文集。《晋书》有传。
〔2〕顿首:周礼九拜之一。头叩地而拜。后常用于书文之结尾或开头。
〔3〕损书:对人书札的敬辞,言其不惜贬损名位以就下之意。
〔4〕检括:遵守法度。
〔5〕老庄:老聃、庄周。庄子有《齐物论》。内容以齐是非、齐彼此、齐物我、齐夭寿为主。
〔6〕阮生:指魏末晋初的阮籍。 放旷:旷达不拘礼俗。史载阮籍能长啸,善弹琴,博览群书,尤好老庄,或闲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行为放荡,不承认当时统治者倡导的礼教。
〔7〕“怪厚薄”二句:李善注引《列子》曰:“身非爱之所能厚,身亦非轻之所能薄,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自厚自薄,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非顺也。亦自厚自薄,信命者无寿夭,信理者无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无安危,则谓都亡所信,无不信,真矣慤矣,奚哀奚乐之谓也。”
〔8〕辀(zhōu)张:恐惧貌。
〔9〕“困于”二句:李善注引崔鸿《前赵录》曰:“刘聪僭即位于平阳。”又曰:“聪遣从弟曜攻晋,破洛阳。”又曰:“遣子粲攻长安,陷之。”家亡,见下文。
〔10〕负杖行吟:李善注引《礼记》曰:“公叔禺人遇负杖者。”《楚辞》曰:“屈原行吟泽畔。”
〔11〕块然:孤独的样子。 《庄子·应帝王》:“块然独以其形立。” 疾疢:病也,恶疫也。《礼记·乐记》:“疾疢不作,而无妖祥。”
〔12〕一丸:一粒药丸。
〔13〕和氏:即卞和,春秋楚人。相传他发现了一块玉璞,先后献给楚厉王、武王,都被认为是欺诈,被截去双脚。待到楚文王即位,和氏又抱璞哭于荆山下,楚王使人剖璞加工,果得宝玉,称为和氏璧。
〔14〕夜光:指夜光珠。
〔15〕聃周:即老聃与庄周。老子名聃,庄子名周。
〔16〕嗣宗:阮籍字嗣宗。 妄作:不知而作。
〔17〕“昔(lù)骥”二句:骥,良马名。周穆王八骏之一。也作“绿耳”。 吴阪:地名。《古今地名》:寘零坂在吴城之北,今谓之坂。 良:王良。李善注认为:王良天遇骥之事,因伯乐而连言之。李善在此二句下注云:“《战国策》楚客谓春申君曰:‘昔骐驾盐车,上吴板,迁延负辕而不能进,遭伯乐,仰而鸣之,知伯乐知己也。今仆屈厄日久,君独无意使仆长鸣乎?’” 辀(zhōu):辕。
〔18〕百里奚:春秋时秦穆公贤相。原为虞国大夫。晋献公灭虞,虏奚,以为秦穆公陪嫁之臣。奚以为耻,逃至宛,被楚人所执。秦穆公闻其贤,用五羖羊皮赎之,后来委以国政,称为五羖大夫。与蹇叔、田余等共助穆公建成霸业。遇:对待,款待。
〔19〕勖:勉也。
〔20〕属:撰写。
〔21〕此句言:久未撰文,故无次序。
〔22〕“想必”三句:六臣注《文选》李善曰:“称旨称其意旨也。毛苌诗传曰:‘適,祇适也’。久罹厄运,故述丧乱多感恨之言也。” 吕向注曰:“谌寄诗于琨,故亦思琨一反报指意也。琨故称谌意报此一篇,言己诗卤拙,但足意明来诗之美。”
【赏 析】
刘琨与卢湛是好朋友。刘琨任并州刺史时,卢谌为从事中郎。此后卢谌又为谋求幽州刺史的别驾,曾写了一封信和诗寄给刘琨。为此,刘琨作此信和诗一首,以为答复。这封信刘琨叙说自己少年时的浮华、放荡以及后来忧虑国难的沉重心情。信中还鼓励卢谌应积极用世,为国效力。文章对仗工整,虽用典较多,但读之感到自然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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