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古诗十九首·青青陵上柏》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①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②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③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注释】 ①斗:舀酒的器具。宛:宛县,东汉南阳郡治所在,有“南都”之称。在今河南南阳。洛:东汉的京城洛阳。②索:求。衢:大道。③两宫:指洛阳城内的南北二宫。阙:宫门前的望楼。
【译文】 高山上的柏树常青不凋,山涧中的积石坚固不移;而人处天地之间,生命之飘忽短暂,就像那远行在外的过客,留居何等匆匆!斗酒虽然微少,姑且与朋友相聚为乐吧;马儿虽然弩劣,也不妨驾车捉鞭,去洛阳、宛城看看热闹。这洛阳城中多么繁华:高冠宽带的贵人自相交酬,熙熙攘攘;长街两旁,里巷纵横,排列齐整;王侯大宅的高门俯临大道,好不气派;遥遥相对的两宫之前,双阙百尺,直插云霄。生命既短促,人之贫富穷达又区别如此巨大。相形比照,何必忧愁伤感而自寻烦恼?还当及时饮宴,尽情欢娱,方不负我的生命!
【集评】 明·谭元春:“一‘索’字,往来间。喧填繁盛,俱在其内。如此情境,幽人愁人,自知而已,难以告人。”(《古诗归》卷六)
明·陆时雍:“物长人促,首四语言之可慨。‘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故为排荡,转入无聊之甚。”(《古诗镜》卷二)
清·王夫之:“‘驱车’以下,俱劝勉之词,知此方知结构。”(《古诗评选》卷四)
清·陈祚明:“此失志之士强用自慰也。斗酒薄矣,且云聊厚;宛洛固繁华,而驽马来游,心意何可娱也?大旨是睹繁华,伤贫贱。人生如行客,语奇。”(《采菽堂古诗选》卷二)
清·吴琪:“首二句以柏石兴起。‘远行客’喻人生行役之苦,‘忽如远行客’,喻时光之速也,见人当随时自度。目前斗酒相娱,固是素位而行,即有时驰驱繁华之地,游戏王侯之间,亦无入不得,是人生在世,随地随时,皆可自度,何所迫而戚戚哉!不戚戚,则不远而复矣,不为戚戚所迫,则时光自觉舒长矣。”(《六朝选诗定论》)
清·方东树:“言人不如柏石之寿,宜及时行乐。‘驱车’以下衍承之,遂极其笔力,写到至足处。”(《昭昧詹言》卷二)
清·陈沆:“首以柏、石之可久,反兴人生之如过客;以斗酒之足乐,反刺富贵者之无厌求。故推之冠带,又推之王侯,又推之两宫双阙,莫不盛满荣华,穷娱极宴,而我乃独为忧戚于其间,果何所迫而云然乎?毋亦狂且愚乎?”(《诗比兴笺》卷一)
清·张玉谷:“此游宛、洛以遣兴之诗。首四,以柏石常存反兴人生如远行之客,不可久留,即引起及时行乐意。斗酒四句,以饮酒固乐,陪起车马出游,随点清出游之地。洛中六句,铺叙洛中冠带往来,帝宅宫阙之众多壮丽,色味敷腴。末二点清行乐,即掣笔将他人不知行乐之非,反扑作收,矫健之甚。”(《古诗赏析》卷四)
今·余冠英:“这首诗上半从人生短促之感写到行乐的愿望,从行乐的愿望写到‘游戏宛洛’的具体行动。下半写在京洛所见的繁华景象和最后得到的一个印象,就是那些权贵豪门原来是戚戚如有所迫的。弦外之音是富贵而可忧不如贫贱之可乐。”(《汉魏六朝诗选》)
【总案】 诗人宦途失意而胸怀坎坷不平,生命倏忽之感与穷达悬殊之慨皆由此而生,并相互激荡,故有“及时行乐”的自我消释。通观全篇,唯“斗酒”、“驽马”透出其穷迫失志的信息,而于帝城宫阙、王侯显贵的铺写则十分着力。这两者不仅形成了鲜明的比照,以强调世道的不平,有力地烘托出诗人那种生命短暂、当自我珍惜的情绪,而且揭示了诗人内心隐藏的向往和追求。“戚戚”二字即承“斗酒”、“驽马”而来,并在富贵繁华的对比铺写中得到深化。穷达对比越鲜明,不平越强烈,越觉个人生命之可悲与可惜。生命短暂与富贵难求使“我”“戚戚”,但二者既非“我”所能为,为此忧烦不过徒然增加生命的消耗,故不如及时行乐,主动排遣。诗所表达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中的通脱与旷达。“戚戚”的所指,并非如有的学者所言,是“住在这样壮丽第宅里,处于这种豪华生活中的宦官、贵戚及其党羽们”。倘若如此,诗的前八句写“我”,后八句写人,情感指向既完全不同,彼此又缺少有机的联系,那么,诗人在前八句中对个人生命的感慨和“聊厚不为薄”的旷达态度也因此而失去了具体的感受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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