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曲子词
叵耐灵鹊多满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叵耐〕叵为“不可”两字合音,不可耐犹言可恶。〔满语〕即瞒语,或谩语,谎话。〔比拟〕本来准备。
这是一首写征人之妇思夫的民间曲子词。作品避开一般的正面描述,却紧扣词调本意,巧借思妇与人格化的灵鹊之间的心灵对白来表现她的思远之情,构思新颖,刻划生动,语言明快,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丈夫从军远征,全无音讯。妻子独守空闺,尝尽相思苦。冷寂忧伤之时,忽见一鹊登枝,能不惊喜激动,一展愁眉?“喜鹊噪,行人至。”古时人家以鹊声为喜兆,称为灵鹊报喜。偏偏这只鹊儿“几度飞来”传佳音,却屡报不灵,无一应验。思妇由大喜过望转而大失所望,这才悟出是这多嘴鸟编造谎言。词的上阙略去上述情节,落笔直写屡屡受骗的人物对灵鹊的斥责反诘:“叵耐灵鹊多满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其嗔怨恼恨之情,溢于言表。紧接下来的“活捉取”,“锁上金笼”则是不容灵鹊分辨的连续动作。这一“捉”一“锁”,把思妇羞臊、生气、迁怒的心态情态表现得十分生动真切。而“休共语”三字,既是动作描写,又是神态刻划,可以想见思妇高挂鸟笼,背过脸去,再不和鹊儿搭腔的赌气表情。
灵鹊入笼成囚,按说是咎由自取、自讨没趣,偏偏还有一肚子委曲。想申辩,一看对方“休共语”的恼态,欲说还休,但又欲罢不能。“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下阙开头两句,与其说是灵鹊的喃喃自语,倒不如说更象戏台上的倒霉角色能向观众说白,大有“让大家来评评理”的味道。
其实思妇与鹊儿并无根本的利害冲突,倒是甚有交情的知己关系。灵鹊的“多满语”全无恶作剧的动机,倒出自关心同情,想以开玩笑的方式,化对方愁颜为笑脸的一片好心。无奈效果与初衷相悖,非但未能增添思妇的快乐,反而加重了她的苦闷,以致招人恼恨。从女主人公一方说,她未必不理解灵鹊的用心,只是嗔怪它一而再,再而三地使自己在阵阵空欢喜后,陷入更深的愁郁之中。捉鸟入笼,决非咬牙切齿的报复,而是想“给你点小苦头尝尝。”“休共语”,一方面是因为怄气,另一方面也是再怕它饶舌不止,再勾起心头的无限忧伤。她的心态举止,使人想起唐人李端的一首题为《闺情》的七绝:
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
披衣更向门前看,不忿朝来鹊喜声。
同样也表现一位思妇对报喜不灵的鹊儿的恼恨。“不忿朝来鹊喜声”与“送喜何曾有凭据”,异曲同工,看似迁怒于灵鹊,其实都凝聚着对丈夫的深情与痴恋。但诗中的鹊儿只是背景,鹊去声远,衬托出主人公惆怅忧郁的心境;而词中的鹊儿作为角色之一,却使作品呈现出希望的亮色。尽管它被锁笼中,但并未与思妇反目成仇,依然人情味十足。它能体谅对方的苦衷,容忍对方的任性。下阙三、四两句有点象插科打诨,但在诙谐逗趣中,分明又透出鹊儿对思妇的真诚祝愿和重返青云的自信。
“欲他征夫早归来”一句,乃全篇机杼的关键,既暗示灵鹊飞来“送喜”的背景,又点明其“好心”所在。没有这一句,人物的身份、处境、情状无从交代,鸟与人的心灵无从沟通,作品的题旨亦无从显示。这场风波虽无明确的结局,但灵鹊的“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的乐观语调,使人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征夫归来,夫妻团聚,鹊儿出笼,飞向蓝天。盼中有愁,愁中有盼,不是无望的期待,而是可能的现实,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得这首《鹊踏枝》在众多同类题材的诗歌中独呈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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