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菩萨蛮》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①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②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③
【注释】 ①水精:即水晶。颇黎:玻璃,亦即琉璃。鸳鸯锦:绣有鸳鸯图案之锦衾。②“藉丝”句:描状衣上所绣图案及色彩。“人胜”句:描写头上所戴饰物及形状。胜:古时妇女之首饰,有“彩胜”、“金胜”、“华胜”、“人胜”之分别。据《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则知人胜乃人日(正月初七)所剪之胜,以彩纸或金箔为之,用作贴画或首饰。参差:状人胜之形态不一。③“双鬓”句:描写美人双鬓簪着香艳的红花。香红:既香且红,指代花;或云指美人粉面。“玉钗”句:描写美人头上所戴钗、胜等首饰随步颤摇生风。
【译文】 水精帘子真清明,玻璃为枕亦晶莹。鸳鸯锦被多绮丽,更有暖香入梦境。正是雁飞月残天,江风轻寒柳笼烟。藕银丝绸作衣裳。淡淡秋色浅浅妆。人日剪彩为人胜,形形色色好生动。双鬓簪花香又红,更着玉钗暗生风。
【集评】 清·张惠言:“‘梦’字提。‘江上’以下、略叙梦境;人胜参差,玉钗香隔,言梦亦不得到也。‘江上柳如烟’是关络。”(《词选》卷一)
清·陈廷焯:“‘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飞卿佳句也。好在全是梦中情况,便觉绵邈无际;若空写两句景物,意味便减。悟此方许为词。不则即金氏所谓雅而不艳,有句无章者矣。”(《白雨斋词话》卷七)
清·孙麟趾:“何云浑?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皆以浑厚见长者也。词至浑,功候十分矣。”(《词迳》)
近代·李冰若:“‘暖香惹梦’四字,与‘江上’句均佳,但下阕又雕缋满眼,羌无情趣。即谓梦境有柳烟残月之中,美人盛服之幻,而四句晦涩已甚,韦相便无此种笨笔也。”(《花间集评注》引《栩庄漫记》)
现代·俞平伯:“飞卿之词,每截取可以调和的诸印象而杂置一处,听其自然融合。在读者心眼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即以此言,帘内之情秾如斯,江上之芊眠如彼,千载以下,无论识与不识,解与不解,都知是好言语矣。……点‘人胜’一名自非泛泛笔,正关合‘雁飞残月天’句,盖‘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固薛道衡《人日》诗也,不特有韶华过隙之盛,深闺遥怨亦即于藕断丝连中轻轻逗出。通篇如缛绣繁弦,惑人耳目,悲愁深隐,几似无迹可求,此其所以为唐代词。”(《读词偶得》)
加拿大·叶嘉莹:“此词全以诸名物之色泽及音节之优美取胜。……但以气味、颜色、名物唤起人之意象,而不予以说明,若飞卿此词,大可为纯美派之代表作矣。”(《迦陵论词丛稿》)
【总案】 此首历代解会亦颇歧异,甚至被贬为温词最晦涩之作。其晦涩一在所写情事不明,或指为叙梦中情况,或解为截印象之美,莫衷一是;二在章法脉络不清,全词意象密集,跳动跌宕,不仅于意象本身不作切实之表现,而且在诸意象间并无明确之逻辑可寻。故誉之者则朦胧以“浑厚”、“绵邈”解会,而贬之者则索性以“雕缋”、“晦涩”论定,至于今人则更引进西方新文艺理论,以印象派或唯美派作比。其实,这种多元的接受现象本身已足以说明温词的特异之处。既不以叙事为线索,亦不取传统的写景抒情手法,而是以冷静旁观之立场作客观泛化之描写,用意象的排列组合和跌宕变换从整体上传达出人物幽微深细的内在心绪。温词并非纯客观,只不过变换了抒情方式,这正是温词对中国古代诗歌传统模式的一种突破或变异。正因有此一“变”,方生千年无尽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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