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吴文英·莺啼序》吴文英
吴文英
春晚感怀
残寒正欺病酒①,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②、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③。念羁情游荡④,随风化为轻絮。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⑤、招入仙溪⑥,锦儿偷寄幽素⑦。倚银屏⑧、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⑨。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⑩,事往花委(11),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12)。青楼彷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危亭望极(13),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14)。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15),亸凤迷归16),破鸾慵舞(17)。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18)。伤心千里江南(19),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注释 ①病酒:饮酒过量如病。②画船:装饰华丽的船只,即画舫。③吴宫:南宋临安的宫苑。④羁情:客游他乡的情思。⑤溯红:据《云溪友议》卷下记载,唐时有宫女题诗于红叶上,红叶顺御沟流出,被人捡到而结成佳偶。⑥仙溪:指桃源。据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记载,刘晨、阮肇到天台山偶遇两位仙女,被邀至仙女家中,待半年后回家,子孙已过七代。后二人重到天台山寻找仙女,已杳然无迹。⑦锦儿:钱塘名妓杨爱爱的侍儿(详见《侍儿小名录》)。幽素:幽情素心。⑧银屏:装饰着银丝的屏风。代指美人居所。⑨断红:眼泪。歌纨:歌唱时用的绢制纨扇。金缕:指金缕衣。金线织成,衣着华贵。唐无名氏《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⑩六桥:西湖之堤桥。外湖六桥为宋代苏轼所建,其名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里湖六桥为明代杨孟映所建,其名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竹、浚源。(11)花委:“委”通“萎”,即花谢。(12)楫(jí):船桨,短为楫,长为棹。桃根渡:即桃叶渡,在今江苏南京秦淮河与青溪合流处。东晋王献之曾于此送小妾桃叶渡江。(13)危亭:高高的亭台。(14)苎(zhù):白色的苎麻,此谓头发半白。(15)鲛绡(xiāo):相传为鲛人所织之绡。此处指丝绸手帕。(16)亸(duǒ)凤:双翅下垂的孤凤。(17)破鸾:破缺不能重圆的鸾镜。(18)筝柱:筝上的弦柱。(19)千里江南:《楚辞·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鉴赏 这是宋词中最长的一篇作品,一首写悼亡感情的词,至于是对哪个女子的感情,后人有很多争论。
春泉小隐图 【明】 周臣 故宫博物院藏
上阕首句总起,描写的是现在的生活和心情。“残寒”通过“欺”实现了拟人化,形象地写出了在料峭的春寒中,掩上沉香木的窗户,独守病中的寂寥。后几句写春事迟暮,乐景中有悲情。燕子又飞回西城,到处是游春的画船。而当它们都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有吴宫那些越来越茂密的树木,缭绕着袅袅烟霭。词人不禁联想到自己的羁旅,就如同空中飘飞的柳絮一样。吴文英一生寄身在别人的幕府中,此时却让这股羁情携着往事随风化为轻絮。
然而往事其实不易忘却,抒发了现在的心情后,沉浸在了回忆中。“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追想过去,曾经在西湖畔的柳树下系上马,曾骑马走过满是轻尘薄雾的小路。物、景之中均有情在。“娇尘”说的是那软红的、多情的尘土。“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说的是词人和姬人相识的经过,红叶传情,丫鬟传书,同时又步入桃源仙境,这样的平行描述也是一步一步迈入爱情仙境的过程。“倚银屏、春宽梦窄”,“春”跟“梦”对比,一个“宽”,一个“窄”,茫茫的春情,无边的春色,可是梦那么短暂。“断红湿”几句,描写遥想当年唱歌时的纨扇,跳舞时的舞衣,却发现如今伊人已离去,黄昏的堤岸一片空旷,独留水边的鸥鹭。
此词颇有电影蒙太奇的视觉效果,时间流畅铺展。“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就在那兰花、杜若几次凋谢、几次重生的时候,漂泊在苏杭之间。“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重返旧地,花与人都凋谢了。“瘗玉埋香,几番风雨”中“玉”和“香”都代表着那美丽的女子,经过了几番风雨,几番年月,已埋葬在了泥土之中。词人在悲哀之中又回到回忆中。“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杭州西湖的水会嫉妒她的双眸,青涩的远山会因她的黛眉而自惭。“渔灯分影春江宿”,当时曾和她一同划着船在春江上游过,“短楫桃根渡”。再回到当年的青楼之中,当年离别时在墙上题的诗,如今已是“泪墨惨淡尘土”。
词里反反复复写的都是这样一种追怀的情感。登上危亭远望,只见芳草连天,而头发一半已变成了白色。回想一下当年这段遇合还留下了什么?“鲛绡”上还染着离别时的泪痕和欢乐的唾痕。反观现在,却已是“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曾经斜插在她发髻上的凤钗现在已经不见影踪,破碎的鸾镜后的鸾鸟也不肯再起舞了。此时,如果鸿雁能传书,词人真想把满腔“长恨”寄予远方的人。“蓝霞辽海沉过雁”,“霞”之“蓝”再次体现出了吴文英的体物之深和修辞之妙。晚霞在暮色苍茫中,红色逐渐逐渐就变成了暗蓝色了。“漫相思、弹入哀筝柱”,将相思弹入了悲哀的古筝曲调中。而“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是化用《楚辞·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那般的执著,人不在了,就弹奏一支怨曲来招魂吧,却不知她的亡魂在何方,又是否能听到。(王喆)
链接 字数最多的词牌《莺啼序》。《莺啼序》,又名《丰乐楼》,分四片,二百四十字,是字数最多的词牌,仄韵。《词谱》中载有吴文英、黄公绍、汪元量、赵文各一首《莺啼序》词,句读互有不同。
词要清空,不要质实。宋张炎《词源》卷下云:“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可见张炎所谓“质实”,是指与“清空”相对的一种“凝涩晦昧”的词风。《词源》批评“质实”风格时,以吴文英词为例,认为其《声声慢》中“檀栾金碧,婀娜蓬莱”两句八字描写园竹、楼台、杨柳等一般景物“恐亦太涩”;而其《唐多令》(何处合成愁)一词“疏快却不质实”。只是吴词中此类作品“惜不多耳”。因此张炎斥责吴文英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这种批评,自有其偏颇之处,因为吴文英的艺术个性自有与姜夔等人的“清空”“疏快”不同的独特方面。他喜欢排比藻绘,意象密集而表面上缺乏钩连,且较少运用虚词和连词提唱或转折承接,结体质实;但他的成功之作却能在深层下用似断实续的手法连续意象,其脉络都藏在暗处,被认为有“空际翻身”“潜气内转”之妙和“秾挚”之美(清周济《宋四家词选》)。词本有“疏”“密”两种基本的结体之法,“质实”未必就不好。不过,诚如张炎所举之例,吴文英确有一些下乘之作,过多地运用丽字代字和僻典奥思,给人以雕绘满眼和晦涩难读之感,确有窒塞胶著之病,而缺少自然、流动、挺拔的韵致。(据王兆鹏、刘尊明《宋词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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