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朱敦儒·水调歌头》朱敦儒
朱敦儒
淮阴作①
当年五陵下②,结客占春游③。红缨翠带谈笑④,跋马水西头⑤。落日经过桃叶⑥,不管插花归去⑦,小袖挽人留⑧。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⑨。楚云惊,陇水散⑩,两漂流。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消忧。长揖飞鸿旧月(11)。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12)。有泪看芳草(13),无路认西州(14)。
注释 ①淮阴:古属楚地,今属江苏。②五陵:指长安西部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五县,为五位西汉皇帝陵墓所在地。西汉每立陵墓,辄迁徒四方豪强及外戚于此居住,令供奉园陵,称为陵县,后世以其指代豪门权贵聚居之地,此处借指繁华的洛阳。③结客:结交宾客。占:占尽。④红缨翠带:指穿着富贵。缨,帽带。⑤跋马:勒马使回转,此指骑马到处游玩。水:此指陇水。⑥桃叶:本是东晋王献之爱妾的名字,此指代青楼妓家。⑦不管:不许、不准。插花:洛阳之俗,春时男女老幼喜插花。⑧小袖:短小的衣袖,借指青楼妓女。⑨春壶:酒壶。脱帽:形容豪放不拘。⑩楚云:指代南方楚地。陇水:源出陇山的水流,此处借指北方中原。(11)长揖:拱手高举,自上而下地向人行礼。飞鸿:鸿雁。(12)都:算来。(13)芳草:多借为离别怀人的意象。(14)西州:本指南京古西门,此借指洛阳。
溪亭山色图 【元】 倪瓒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春,朱敦儒避靖康之乱南逃至淮阴(今属江苏)时写有本词。上阕写作者回忆早年隐居故乡洛阳时策马游春、放浪青楼的浪漫风流生活,下阕写故土沦陷,作者流落南方的愁苦,今昔对比,亡国思家之悲,其音惨切凄楚。
上阕追忆往事,分两层展开。第一层写作者在故乡洛阳结伴交游时的自在逍遥,“红缨翠带”、策马谈笑,可谓一时得意。首句“当年五陵下”,直接切入过去的时空场景,颇带伤感的色调,与作者后来南逃至岭南时所作的《雨中花·岭南作》“故国当年得意”之句的写法一致。次句写与故友整个春天到处游冶,“占”字极写作者怡情潇洒之乐,正是“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雨中花·岭南作》)的生活画面。“红缨翠带谈笑”一句,“红”“翠”色彩对比,勾勒出富贵公子哥儿的形象。谈笑策马、勒马陇水尽头,正是作者“射麋上苑,走马长楸”(《雨中花·岭南作》)的无拘生活的写照。此种逍遥正是“旗亭问酒,萧寺寻茶”(《朝中措》)、“天教懒漫带疏狂”的“清都山水郎”(《鹧鸪天·西都作》)裘马高蹈的优游闲雅。
上阕第二层写作者在洛阳时期混迹青楼,与美酒和佳人为伴的颓废生活,亦突出中原故乡洛阳的繁华。“桃叶”“插花”“小袖”三个意象采用借代的手法,分别指青楼妓家、插花少年、红尘妓女,用“经过”“不管”“挽人”三个连续而形象的场景衬托出洛阳在太平盛世中醉生梦死、风流颓废的都市生活。作者从小在洛阳长大,洛阳盛产牡丹花,当地习俗人们多喜欢插戴牡丹花以应时序,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记载,“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者皆插花”,加之朱敦儒平素最喜梅,曾追忆自己“且插梅花醉洛阳”(《鹧鸪天·西都作》),“插花”意象不禁引发作者对沦陷故乡的深深怀念。上阕末二句以“脱帽”的形象突出作者的疏狂与放纵,正是作者晚年回忆的如“轻红遍写鸳鸯带,浓碧争斟翡翠卮”(《鹧鸪天》)一般的狼藉生活。
下阕将时空场景切入当下的流离生活,分三层展开。第一层写作者从洛阳南逃到楚地(指江苏淮阴),与亲朋故人离散的愁苦思念之情。首三句“楚云惊,陇水散,两漂流”,写作者因“胡尘卷地,南走炎荒”(《雨中花·岭南作》)的惊愕凄惶。当金兵逼近洛阳,作者与亲朋故人在洛阳仓惶离散,一路逃难猛然发现已到楚天地界,与故人两地漂泊,音讯不通,好生凄凉。此处连用三个短句,音节急促,衬托出战乱之紧、心境之乱,正所谓兵荒马乱、心惊胆颤。“天涯何处”一句写得极为惨切,平淡中流露出乱世凄凉的哀伤,正是忧愁无处可排解。下阕第二层写作者悲切地揖问鸿雁与旧月,今夜的烟波流水又使得多少人笼罩在乱世离愁之中呢? 正是“雁年年北去,蛮江日日西流”(《雨中花·岭南作》),唯流离孤独曾是几人共愁。“飞鸿”有万里传情、传递书信消息的寄托;“旧月”有“秦时明月汉时关”(唐王昌龄《出塞二首》)式的历史见证,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的美好祝愿。作者“长揖”相问,其心情可谓惨切哀沉之至。
全词以“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作结,将情感由前两层推向高潮。泪眼睹芳草,用西汉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抒发离别怀人之苦;“西州”用东晋羊昙哭西州门的典故。据《晋书·谢安传》记载,羊昙为其舅谢安所重,谢安死前曾扶病回朝经过金陵(今江苏南京)的西州门,谢安死后羊昙悲伤悼念,从此行不经此门,一日酒醉不觉到此门,恸哭而去。本词此处指洛阳沦陷,作者想欲感旧兴悲、悼念故人甚至没有机会,这与作者当年身着红缨翠带、谈笑勒马、插梅脱帽、醉倒青楼的逍遥生活是何等的差别啊!
全词采用反衬手法,追忆当年洛阳生活的逍遥与繁华,反衬当下流落南方的寂落与乡思之苦,情感真挚,对比强烈,亦堪称作者南渡后悲壮沉郁词作的代表。(张伟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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