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曹冠·念奴娇》曹 冠
曹 冠
宋玉《高唐赋》述楚怀王遇神女事,后世信之。愚独以为不然①,因赋《念奴娇》,洗千载之诬蔑,以祛流俗之感②。
蜀川三峡,有高唐奇观③,神仙幽处。巨石巉岩临积水④,波浪轰天声怒。十二灵峰,云阶月地⑤,中有巫山女。须臾变化,阳台朝暮云雨⑥。堪笑楚国怀襄,分当严父子,胡然无度⑦。幻梦俱迷,应感逢魑魅⑧,虚言冥遇⑨。仙女耻求媒,况神清直,岂可轻诬污。逢君之恶,鄙哉宋玉词赋。
注释 ①愚:文言谦辞,用于自称,“我”。②祛(qū):除去,消除。流俗:世俗之人。③高唐奇观:即高唐观,又曰神女庙,在巫峡十二峰对岸小冈上。观名源于宋玉《高唐赋》序。“高唐”亦含有男女幽会之所的意思。④巉(chán)岩:险峻的山岩。⑤十二灵峰:即巫峡十二峰,在今重庆市巫山县东,长江北岸。其中神女峰最为奇峭绰约。云阶月地:以云为阶,以月为地。指天上,亦指仙境。唐杜牧《七夕》:“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⑥阳台:参见891页陆淞《瑞鹤仙》一词注⑤。⑦胡然:为何,表示疑问或反诘。⑧魑魅(chīmèi):特指山林异气幻化而成的鬼怪。⑨冥遇:幽冥之中鬼神相交。
巫山图 张大千
鉴赏 此词前面的序言即交代了词人写作本词的创作意图,词人试图以此词替神女洗刷冤屈,而把神女所蒙之冤归咎于楚怀王、楚襄王荒淫无度,而宋玉则是助纣为虐之徒。本词意在批典,从典而入,词中多处化典,因此极有必要了解本词所用典故。
宋玉所作《高唐赋》,写楚怀王梦中与神女幽会之事;又作《神女赋》,序言:“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这两篇故事对后世文学影响极大,不仅成为典故之典,而且成为后世批判的对象。唐元稹《楚歌》:“襄王忽妖梦,宋玉复淫辞。万事捐宫馆,空山云雨期。”继元稹之后,李商隐《有感》一诗云:“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及至北宋,吴简言《题巫山神女庙》诗亦云:“惆怅巫娥事不平,当时一梦是虚成。只因宋玉闲唇吻,流尽巴江洗不清。”以上三篇诗词或以宋玉、或以楚襄王为批判的对象,而本词除了从宋玉和楚襄王的角度,还三者兼顾,详情尽致、入情入理地替神女洗刷冤屈。
词的上阕写景,写高唐观、神女峰所处之地,巉岩险峻,涛声怒吼,朝云暮雨,堪称奇观,不同的是,写景化用《高唐赋》,景中寓事,为下阕议事奠定了基础。“高唐奇观”即借“高唐”喻人与神幽会之事,因此点明“神仙幽处”毫不为怪。“巨石巉岩临积水”化用《高唐赋》“登巉岩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积)水”句。“波浪轰天声怒”所本《高唐赋》“长风至而波起兮”“崪中怒而特高兮”“砾磥磥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礚礚”等句,但出之简约浅显之意。“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则被词人简约为“须臾变化,阳台朝暮云雨”,亦是写景,亦是叙事,知其所本则明其所寓。
下阕承上阕景中事,词人高论溢于言表,其态度之激烈鲜明,层次之分明,议论之详尽,就此事而论无有出其右。“堪笑楚国怀襄,分当严父子,胡然无度”,这句话是说,可笑楚怀王和楚襄王,原本是该严守父子名分的,何以荒淫无度、越轨乱伦? 乱伦之举,中国历朝历代不乏其事,据朱熹《诗集传》所解《诗经·邶风·新台》,“旧说以为卫宣公为其子娶于齐,而闻其美,欲自娶之,乃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此乃《新台》一诗本事,开中国文学讽乱伦之先,此后亦是不乏类举。但是,词人选取的对象却超越了人间的现实,隔着宋玉想象之文学文本骂人神之事,自是标新立异,让人忍俊不禁,难怪词人也只是“堪笑”而非“堪恨”。为了替神女辩护,词人笑骂楚怀王、楚襄王,并且觉得他们大约是睡意迷蒙,梦中欢合的应该是山林异气所幻化的鬼怪,而冥遇神女不过是他们的虚言妄语。词人何以如此判断呢? “仙女耻求媒,况神清直,岂可轻诬污”,此处既以神女切入的角度丰富了议理的可靠性,又承接了上一层次的推理。仙女是耻于自求媒的,何况神本清白正直,怎么做出“自荐枕席”之举呢?这一定是宋玉逢迎君主的好恶,极尽其妙笔之能事而津津乐道风流韵事,一个“鄙”字,贬义自见。
通观全词,词人化用典故既能人乎其里,又能出乎其中。词人明确标榜批宋,却句句化用宋玉《高唐赋》典故,使得写景摇曳生姿,下阕承上阕景中事议论,又层次丰富态度鲜明,所批之事亦很有意义。(龚远会)
上一篇:《两宋词·袁去华·念奴娇》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下一篇:《两宋词·晁补之·摸鱼儿》翻译|原文|赏析|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