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陈与义·临江仙》陈与义
陈与义
高咏楚词酬午日①,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②。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落霞孤鹜图 【明】 唐寅 上海博物馆藏
注释 ①酬:度过。午日:农历五月初五,即战国屈原投汨罗江之日。②戎葵:《尔雅》郭注为“今蜀葵也”。凝笑:长时间含笑。
鉴赏 这首词当为作者奔徙避兵,流寓湖湘,逢端午对酒当歌所作。
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陈与义万里南行,流转于湖湘一带。是年春在岳阳;四月,“差知郢州”(胡穉《简斋先生年谱》);五月,避寇入洞庭;六月,从华容复还岳阳。其间时局之动荡,词人之颠沛可想。适逢端午,恰恰流寓楚地,今日词人之被贬谪,同昔日屈子之遭放逐,当今宋室之南迁,与从前楚国之灭亡,人世代变千年却竟然如此地相似! 故而,此时此刻的词人,虽身置歌舞欢洽的筵席上,内心却是悲忧俱集。但毕竟大局未定,宋室江山生机尚存,所以自伤之余,一腔报国豪气于词中仍隐然可感。
全词以“高咏楚词”开篇,慷慨之中既流露了对屈原的追慕,也寄寓了词人一腔如屈原般的爱国热忱。乱起至今,已近两年,朝廷节节败退,眼见社稷难保,词人除奔徙之外,却别无可为。志欲报国偏偏只能蹉跎天涯,这难遂的壮心,不遇的落寞,都被词人寄托在了光阴如箭、节序匆匆的长叹中,言近而旨远。再看这眼前的酒席,热闹非凡,舞女鲜艳的红裙可胜过红艳的石榴花,人们似乎淡忘了端午深沉的内蕴,一句“无人知此意”,饱含了词人多少知音寥寥的寂寞、无人共勉的憾惋! 当他歌罢楚词,那满帘的清风恰似他起伏的心潮,暗藏着无限的悲慨。
下阕“万事一身伤老矣”,由开篇之纵饮高歌一变而为仰天长叹,一腔感慨忽然而出。世事催人老,词人时年三十七、八,远不至于老迈不堪,但伤时伤老的情调却几乎贯穿词人的作品,“老矣身安用,飘然计本疏”(《初至邵阳逢入桂林使作书问其地之安危》),“老谋与壮事,二者惭俱无”(《粹翁用奇父韵赋九日与义同赋兼呈奇父》)。身老,所以于国于家无用;身老,所以空有报国心而无力,这究竟是词人不被重用的无奈之语,还是他对自己处境的真实述说,我们且无须追问,只是无论前者亦或后者,无疑都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和折磨! 然而,紧接着词人塑造了一个“戎葵凝笑”的形象,这不禁让人想起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名句:“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南宋爱国诗人刘克庄也有“戎葵难改向阳心”之句。词人借戎葵自比,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一身漂泊何处,自己那颗爱国之心始终凝然未变。至此,全词的情感又从低沉自伤的哀音转为高亢豪迈的音符。豪情蕴藏于心,何以遣怀? 自是杯中之酒。“酒杯深浅去年同”,词人强调酒量丝毫不减,可见其豪气未堕。末了,“试浇桥下水”二句,作者借长沟流水带去自己对屈原的无限追怀。以此作结,紧扣本词端午节祭奠之旨,也使其满怀难释的爱国豪情融汇在奔腾不息的流水中,婉转中给人以绵绵不尽之感。
遥想东坡也曾挥杯,“一樽还酹江月”,风神气度,陈与义与之颇为相似,难怪古人评其“意思超越,腕力排奡”,亦“可摩坡仙之垒”(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全词感慨深沉,而手法婉约,吞吐之妙,耐人玩味。(张贺)
集评 金·元好问:“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自题乐府引》)
宋·刘辰翁:“婉约纶至,诗人之词也。”(《须溪评点简斋诗集》)
链接 中国古典诗论的经典——《沧浪诗话》。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南宋最重要的诗歌理论著作,具有比较完整的系统和纲领,是中国古典诗论的经典代表作之一。严羽不满于苏、黄以来“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北宋诗风,猛烈抨击江西诗派。在《诗话》中,严羽提出了许多影响深远的重要诗学命题。其中尤以全书的理论基础“妙悟”说影响最大。“妙悟”是严羽以禅喻诗的结果,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别材”“别趣”之说,极力推崇汉魏、盛唐诗歌,强调“咏吟性情”,“唯在兴趣”,并对笔力雄壮、气象浑厚、音调铿锵的“盛唐气象”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严羽把盛唐诗作为极限,把“熟参”古人作品当作“悟入”诗道的唯一途径,在理论上自有一定的局限。
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南宋末方回认为“老杜诗为唐诗之冠,黄(庭坚)、陈(师道)诗为宋诗之冠。黄、陈学老杜者也,嗣黄、陈而恢张悲壮者,陈简斋(与义)也”(《瀛奎律髓》卷一),故主张“古今诗人”(实为江西派)当以杜甫为“一祖”,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为“三宗”。江西派领袖黄庭坚曾号召学杜,陈师道等江西派诗人也多以杜、黄为远祖近宗。然北宋末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只尊黄庭坚为宗主,而此派末流实际上一味规摹黄诗,乃至于只知有黄而不知有杜,流于枯槁粗硬、晦涩险怪。南宋一些后期江西派诗人有所改变,思救其弊。其中陈与义以老杜为法而不专守黄庭坚,学杜最为成功。方回总结江西派诗论,倡为“一祖三宗”之说,一方面廓清了江西派远祧杜甫的诗学渊源;另一方面把学杜最力的陈师道和陈与义与黄庭坚并推为“三宗”,显然寓有借学杜以救弊起衰之意。江西派学杜固然是事实,但除极少数人之外,他们主要学习的是杜甫夔州以后诗中自我内省的创作倾向和变态百出的艺术形式,而不是杜诗直面社会人生的现实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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