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陈与义·临江仙》陈与义
陈与义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①,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馀年如一梦②,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归庵图(局部) 【明】 倪瑛 辽宁省博物馆藏
注释 ①午桥:在洛阳南。②二十馀年:此时陈与义四十六七岁,二十年以前当是徽宗政和年间。
鉴赏 这首词是《无住词》十八首中的最后一首,大约写在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集中抒发了陈与义回首一生时的万千感慨,在艺术上也是臻于完美之作。
陈与义家在洛阳,不幸生于两宋易代之际,悲剧性的历史注定了他悲剧性的一生。他少怀壮志,且“天资卓伟,为儿时已能作文,致名誉,流辈敛衽,莫敢与抗”(《宋史·陈与义传》)。稍长,即登上舍甲科,在东京任太学博士,一度失意后,很快又以《墨梅》诗见知于徽宗,授予符宝郎,且诗名大震。宋洪迈《容斋四笔》记载,陈与义“诗成,出示坐上,皆诧为擅场”,一时春风得意。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受王黼罢相的牵连而被贬为陈留酒税。接着,大乱突至,奔徙于兵荒马乱之中,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待朝廷立足稍稳时又再度受到重用,累迁至参知政事,晚年,辞官退居青墩僧舍,终老于无住庵中。
词中,这位暮年老者,登高临远,抚今追昔,身世的大起大落,战乱中的流离失所,几度生与死的考验,凡此万端,词人运用空灵的笔法自然流出。上片“忆昔”领起,二十年前的往事如在目前。午桥之上,也曾痛饮高歌、壮志踌躇。然而“长沟流月去无声”,岁月无声消逝,年华去之何速! 是景语也是情语。“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那幅诗情画意的美景,那种悠然惬意的心态,淡淡几语传出,引人无限追慕。当然,那已是多少年前的旧事,而今早已如烟散尽。
下片“二十馀年如一梦”,直抒胸臆,从无限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堪惊”一语,道出世事变幻之难料,不由得让人回首心惊! 的确,在此二十年,词人经历了北宋的盛衰沦亡,沧桑变故,怎能不有大梦一场的感慨?接下来,词人由发抒悲慨一变而为淡笔写实,一个“闲”字,把万般思绪收拢,看新晴,听渔唱,想古今事,归为旷达,至此,境界全出,正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所说,“笔意超旷,逼近大苏”。
全词从追忆过去、反观现实到洞察古今,自然浑成。他的自然之笔受到后人一致推崇,宋张炎《词源》卷下称此词“真自然而然”;清彭孙遹《金粟词话》亦称:“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亦率然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仍归于平淡……若《无住词》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张贺)
集评 宋·刘辰翁:“词情俱尽。俯仰如新。”(《须溪评点简斋诗集》)
宋·胡仔:“《简斋集》后载数词,惟此词为优。”(《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四)
链接 词的自然之境。自然即是不造作、不勉强之义,原是评诗之语,较早用“自然”一语评词的,是宋末的张炎,其《词源》卷下“令曲”条有云:“至若陈简斋(与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之句,真是自然而然也。”以后“自然”遂成为词学批评中的一个普遍化的艺术标准。清初彭孙遹《金粟词话》云:“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亦率然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仍归于平淡。若使语意淡远者稍加刻划,缕金错彩者渐近天然,则骎骎乎绝唱矣。若无住(陈与义)词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石林(叶梦得)词之‘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自然而然者也。”清末沈祥龙《论词随笔》阐释“自然”之意云:“词以自然为尚,自然者,不雕琢,不假借,不著色相,不落言诠也。古人名句,如‘梅子黄时雨’‘云破月来花弄影’,不外自然而已。”可见,“自然”要求浑然天成,追求一种清新脱俗、不假涂饰雕琢的天然之美。但它也不废弃“人工”,只是认为词的种种艺术技巧都不该违背自然的原则,而应在抒情言志述事造境中追求自然之态,达到“人巧极而天工生”的高妙境界。(据王兆鹏、刘尊明《宋词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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