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辛弃疾·丑奴儿近》辛弃疾
辛弃疾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①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②。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③。青旗卖酒④,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⑤,无事过这一夏。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⑥。旧盟都在⑦,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注释 ①博山:参见1008页辛弃疾《丑奴儿》注①。李易安:即李清照,参见720页词人简介。“李易安体”,详见本词链接。②一霎儿:一会儿,一阵。③怎生图画:怎么描绘。④青旗:古代酒店以伸出店外的布幌为招牌,称酒旗。布多为青色,故称青旗。⑤只消:只需要。山水光:山光水色。⑥觑(qù):看,窥探。⑦旧盟:旧时的盟约。稼轩退隐带湖新居之初,作过一首《水调歌头·盟鸥》(带湖吾甚爱),与闲居的鸥鹭结盟。
鉴赏 这首词是辛弃疾在带湖闲居时所作。全词节奏舒缓,自然之景和人间之事从一个镇日无事镇日闲的幽居者的眼中看来、口中道出,无不幽闲适意。惺忪的睡眼,慵懒的语调,消歇的竞心使得词作所写之景被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氛围中,明丽不足而仙气氤氲。
“千峰”和“骤雨”本是很有气势的景象,但是紧接着的一句随意的方言和远处的斜阳风景很快就将千峰云雨全然消解了。具体是怎样的斜阳风景,作者却懒于细细描画,一方面是胜景难以一一道来,另一方面是观赏者但求自得其乐,不暇说与他人,作者闲适的心态在对景物的描画、叙述的处理上充分流露。美景尽在山水光中,观者无须多言,只要一个闲暇的夏天、一份闲适的心情自可领略其中妙处,不可言传之景更吸引读者设身处地地想象词人所处的彼时彼地的情景。沿着山路漫步,一抬眼,望见山的那边一竿青旗迎风招展,如遇故人。有青旗处便有酒,有酒可酌,有景可玩,这个夏天可以知足了。
有上片的“青旗”埋下伏笔,过片处醉酒的出现就显得很自然了。隐居的词人不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等待他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闲暇,永昼难消,不如一醉,醉醒时所见之景物无不与词人一般悠闲。松竹潇洒,不言风而自然创造出清风徐来的效果。清风送爽,野鸟飞来,汉贾谊曾作《鹏鸟赋》说鹏鸟“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野鸟带来的闲散意态给人增添了又一番安闲,同时这又是心境恬淡的观赏者所赋予的,鸟之闲与人之闲可谓相得益彰。
对比自来媚人的野鸟,白鸥的表现就不如人意了。稼轩在卜居带湖之初曾作过一首《水调歌头·盟鸥》,戏拟《左传》中诸侯国之间的盟誓之辞与白鸥结盟,“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于谐谑之中表达归隐的决心。如今早与人结盟的白鸥却在空中犹豫,不肯下来就人。浑身雪白的鸥鸟本是超尘忘机之物,词人抛却尘心与之相盟,可是它盘旋不下、偷眼觑人的情状却似机心未除,于是作者不禁怀疑它此次前来是想改变前约。前面所写的松竹野鸟是眼前实景,描写白鸥的这几句则有很多想象的成分。作者愈是表现出对与鸥之盟的认真态度,就愈能增添词作的谐趣。白鸥在词中的作用不可小觑,它既是作者以自娱自乐的态度为作品增添情趣的媒介,又是他含蓄表达感情的途径,在对白鸥的迟疑之态的描写和“别有说话”的揣测背后潜伏着的是作者的寂寞之情。鸥对人的背离象征人与人的疏离,词人已遭人排挤,隐退山林,几乎与人世隔绝,而即便在山林之中也难以得到摒除机心的伴侣,寂寞之深刻到了欲说还休的地步转化成一种自谑谑人的态度,于是以游戏的笔调借物拟人,借物抒怀。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作者所表达的寂寞之情还有更深的内涵,他是在暗示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不闲适。“鸥鸟舞而不下”的说法出自《列子·黄帝》,绝俗的鸥鸟对机心未除的人充满戒备,如今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暗示着与之结盟的人并未真正绝意俗世,而光复大业正是词人始终未了的尘缘。
本词的核心是闲暇与寂寞。从所见的景致到长日无事、以酒消夏的生活状态以及整首词描写和叙述的节奏都与闲暇契合。然而,在无侣的寂寞、事业未竟的寂寞之中,词人的闲适其实是“闲”而不“适”。巧妙地经营,慵懒地写出,下笔似闲而非闲。“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笔触和思致都颇似“易安体”的纤巧清新、浅易不俗。(刘珺珺)
卢鸿草堂十志图 【清】 王原祁 故宫博物院藏
链接 易安体。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其词在当时独具一格,其主要艺术特征是“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宋张端义《贵耳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清彭孙遹《金粟词话》),因而其体貌“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宋王灼《碧鸡漫志》),时人称之为“易安体”,又称“李易安体”。自南宋时起,词家就不断仿效,如侯寘作《眼儿媚》,自注云:“效易安体。”辛弃疾此词亦自注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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