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与唐宋骈文·王勃·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 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 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 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 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 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 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 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鸣呼!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 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本篇选自《王子安集注》卷八。
滕王阁,在今江西南昌市,前临赣江,为游览胜地。此阁原为唐高祖第二十二子、洪州都督李元婴所建,时为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在太宗时李元婴封为“滕王”,故称是阁为“滕王阁”。高宗时,洪州都督重修此阁后,于上元三年(676)重阳节,在阁上宴请宾客,时王勃省父路经其间,也参与了宴会,遂即席作成此文(另一说,此文为勃十四岁去六合父亲官署,经洪州时所作)。
这是一篇用骈体所写的文章。作者用精妙笔墨、华丽辞藻,描绘洪州形势、滕王阁周遭景物和宴饯盛况,以及自抒羁旅之情与怀才不遇之感慨。全文对仗工稳、声律整饬,气势闳阔,风采典雅,意趣隽永,无怪乎博得后世的盛赞。
本文原题为《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文后缀有一首七言古诗(见《文苑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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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较长,格局宏伟,而结构并不复杂,四节文字,概分为三段——
第一段(1-2节):近景远景,立体写景,又分二层意思:
第一层(1节):地理之雄伟,人物之繁盛;
第二层(2节):滕王阁建筑之宏丽,四周秋景之清亮。
第二段(3节):重写盛宴,兼记感慨;
第三段(4节):自述素愿,临别赠言。
第一段:近景远景,立体写景
此段文字较长,分以下二层解说——
第一层:地理之雄伟,人物之繁盛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 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 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 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 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一、诠词释句:
豫章与洪都新府——豫章,汉代郡名,郡治在今江西南昌。洪都新府,唐时改称洪州,设大都督府,故称“新府”。滕王阁就建于此,亦称“洪府滕王阁”。
星分翼轸与地接衡庐——翼轸(zhěn枕),二星宿名。我国古代依据天上星宿的位置,划分地面上相对应的区域,叫“分野”。豫章,古属楚地,正是翼、轸二星之分野。衡、庐,衡,指湖南衡州之衡山;庐,指江西江州庐山。这里代指两山所在之地区。
襟三江与带五湖——前者指以三江为衣襟。三江,泛指长江中下游流域。确指说法不一,一般指太湖的三条支流。即松江、娄江和东江。因豫章在三江上游,如衣之襟。带五湖,以五湖为衣带。五湖是指太湖、鄱阳湖、青草湖、丹阳湖和洞庭湖,因在豫章周遭,有如衣带束身,故称。
蛮荆与瓯越——蛮荆,指楚地,古称楚国为“蛮荆”,即今之两湖一带。瓯越,指今浙江,东瓯闽越地区,境内古代曾有越国和东海王国,建都东瓯。
物华天宝二句——是说,物之光华发为天上的宝气,宝剑的光芒直射斗、牛二星座。龙光,即龙泉剑之光。斗,牛,二星宿名。墟,所在之处,指星座。这里引入《晋书》中的一个典故。传说,晋惠帝之相张华,见斗、牛两星之间常聚紫气,请教通天文的雷焕。雷说,这是宝剑之精气,上通于天。张特命雷焕为豫章之丰城令。果然挖得宝剑一双(一名龙泉,一名太阿),投之于水,竞化龙而去。故称剑光为“龙光”。
徐孺下陈蕃之榻——徐孺,指徐孺子,名穉(zhì志),东汉南昌名士。据《后汉书·徐穉传》载:陈蕃为豫章太守时,不接待宾客,只为徐孺专设一榻,徐去,即将榻挂起不用。
雄州二句——上句说地势雄壮,下句说人文兴盛。雄州,大州,此指洪州。雾列,形容洪州繁华,房屋如雾一般到处罗列。俊彩,指有才之士。星驰,形容人才之众有如繁星运行。
台隍二句——台,亭台。隍,无水城壕。枕,据。夷,指荆楚少数民族地区。夏,指华夏地区。交,接壤之处。尽东南之美,都是东南一带俊杰。
阎公雅望与棨戟遥临——阎公,名不详。一说为洪州都督阎伯玙,误。雅望,良好的声望。棨(qǐ启)戟,有衣套的木戟,大官出行时作前导的仪仗之一。
宇文新州二句——宇文,复姓,名不详。一说宇文钧,为新州刺史。新州,即今广东新兴。又说宇文钧新任沣州牧,路过于此。懿范,美好的榜样。襜(chān搀)帷,车上的帷幕。借指刺史车驾。暂驻,意谓路过洪州,参与此次集宴。
十旬休假与千里逢迎——唐制,每逢旬日,百官退值休沐,称为“旬休”。此句意谓这次宴集正逢十日为旬的假期。千里逢迎,迎接千里以外的来客。
腾蛟起凤与紫电青霜——前句是形容才华出众,如蛟龙腾空,凤凰起舞。孟学士,名不详。学士,官名。语本《西京杂记》。紫电、青霜,均为古代之剑名。王将军,名不详。武库,原指藏放兵器之库房,此喻指王将军胸怀韬略,将才出众。
家君作宰二句——是说家父王福畤作宰南方。宰,县令,王父当时为交趾令(今越南河内西北)。自己前往省亲,由北往南,路过洪州。路出,途径。名区,名胜之地,指洪州。
童子与胜饯——童子,王勃自称。胜饯,盛大的饯别宴会。
二、略述大意:
豫章原是旧时的郡治,洪州本是新设的都府。豫章古属楚国之地,为天上翼、轸二星之分野;洪州地域紧接湖南衡州和江西江州庐山两地。它以松江、娄江和东江等三江为衣襟,并以太湖、鄱阳、青草、丹阳和洞庭等五湖为束身之衣带;北控两湖地区,南伸浙江瓯越一带。物之光华焕发为天上的宝气,宝剑之光芒直射斗、牛星座;灵秀山川,孕育了俊才杰士,高士徐穉留宿在太守陈蕃专设的客榻,享有崇高礼遇。广阔繁华大都会,吸收了众多的有才之士往来该地。洪州这座城池,雄踞于蛮夷与中原相交之处,宾主囊括了东南地区的俊美之才。洪州都督阎公有着崇高声望,带着仪仗队从远道来此;新州刺史宇文钧,具有美好风范,也在这里暂歇。这次宴集,适逢“旬休”假期,胜友们如云一般聚拢一起;喜迎不远千里而来的佳宾,高朋坐满了宴席。他们都是文臣武将中之佼佼者,才华风茂,有如蛟龙腾空,彩凤起舞,是古代孟学士那样的文坛盟主;又有如王将军那样胸怀韬略,善于挥戈将兵的杰出将才。家父(王福畤),如今在南方交趾当县令,我探亲途经洪州这一胜地;年轻人懂得什么,却有幸参加了这豪华的盛会。
第二层:滕王阁建筑之宏丽,四周秋景之清亮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 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 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一、诠词释句:
序属三秋——序,时序。属,当。三秋,秋季三个月,分为孟秋、仲秋和季秋。九月为季秋。
俨骖騑于上路二句——俨,通“严”,整治。骖騑(cān fēi参非),指驾车之马。《礼记·曲礼上》孔颖达疏:“车有一辕,而四马驾之,中央两马夹辕者名服马,两边名騑马。”崇阿,高高的山丘。
临帝子之长洲二句——帝子,指滕王李元婴。长洲,指滕王阁前之沙洲。仙人,一作“天人”指滕王。旧馆,指滕王阁。
重霄、流丹、无地——重霄,指天空最高处。流丹,指彩绘之鲜红颜色鲜艳欲滴。无地,有三解:一说看不到地,夸言其高;一说,空不着地;又一说,“阁之映水,飞舞莫定,影若流丹,飞临于江上无地之处。”(《古文观止》),似以第三说较妥。
鹤汀二句——鹤汀,指鹤所栖宿的水边平地。凫(fú浮)渚,野鸭聚处之小洲。穷,极。萦回,萦曲回环。
列冈峦之体势——此句解说有二:一说,宫殿之建筑高低起伏,排列成冈峦的样子;二是说,谓滕王阁之建构同冈峦的体势配合得很自然。寻绎文义,似以第一说为妥。
披绣闼与俯雕甍——披,开。绣闼(tà踏),装饰华美的门。俯,俯视。雕甍(méng萌),雕花的屋脊。
盈视与骇瞩——盈视,尽收视野之中。骇瞩,看了感到惊讶。或说,引人惊异地注视着。纡,曲折。
闾阎扑地与钟鸣鼎食——闾阎,里门与巷门。此指房屋。扑地,遍地。这句是说住户之众多。钟鸣鼎食,古代富贵人家击钟列鼎而食。
舸舰迷津与青雀黄龙之轴——舸(gě葛)舰,均指大船。迷津,塞满了渡口。迷,通“弥”,充满。青雀黄龙之轴,船头上彩绘青雀黄龙之大船。轴,通“舳”(zhú竹)船尾,此指船只。
雨霁与彩彻区明——雨霁(jì计),雨止天晴。彩,阳光。区,天空。这是说明亮的阳光普照着天空。
落霞二句——这两句脱胎于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孤鹜(wù务),孤单的野鸭。
唱晚、彭蠡、衡阳——唱晚,即晚唱。彭蠡,鄱阳湖的古称。衡阳,衡山之南面。浦,水或水渠。传说雁飞至衡山之南不再南飞,待春而回。
二、略述大意:
时在九月,季节正当三秋。地面积水消尽,寒潭清澈见底;晚霞余晖凝聚,暮山呈紫青色。宾客们整治好车马,行进在大路上,游访于高峻的山岭之中。宾客终于来到了皇子李元婴亲建的旧馆前的沙洲上,登上了滕王当年游乐的滕王阁。此处,重叠的翠峰,高高耸立,直上云霄;凌空的高阁,闪着艳丽色彩,俯临深潭。白鹤漫步之沙汀,野鸭栖息的洲渚,岛屿的安排,都极尽迂回萦绕之情趣;以桂木建筑的殿堂,香兰装饰的宫室,前后分列,建筑的高低起伏,有如层层冈峦之状。打开彩绘的阁门,俯视那雕饰的屋脊;山野辽阔一望无边;川泽浩渺触目惊心。城中房屋遍地,有不少显贵豪门;渡口船只泊满,见许多雀航龙舟。再瞧那天边,雨过天晴,阳光普照着明亮的天空;彩霞与野凫,同在天际飞翔,秋水和长天相映,澄碧一色。归舟在暮色中传出声声渔歌,响彻鄱阳湖畔;雁群在寒风中发出阵阵惊鸣,消失在衡阳水滨。
在这一大段中,作者用两小节文字分写了洪州雄壮的地理形势和繁盛的人物;又着重描绘了滕王阁建筑之宏丽和四周秋景之清亮。这两节文字完成了一个任务,即写景:从滕王阁写起,既写从月令到秋光,又写了从历史传闻到地理形势。总之,远景、近景、室内室外和市容、江景,统统尽收王勃笔下,呈现读者面前。
第二段:重写盛宴,兼记感慨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一、诠词释句:
遥襟甫畅与逸兴遄飞——遥襟,远怀。甫,始、方才。逸兴,超逸的兴致。遄(chuán传)飞,急速飞动。
爽籁与纤歌——爽籁,指箫管乐器发出的有差异之声。一说,爽,即清脆爽朗。亦通。《尔雅》:“爽,差也。”纤歌,柔细的歌声。凝,歌声缭绕。遏,停止。
睢园绿竹与彭泽之樽——睢(suī虽)园,指西汉梁孝王刘武在睢阳建造的菟园,园中多绿竹,为集文士饮酒赋诗之处。此借指滕王阁。凌,胜过。彭泽之樽,指陶潜曾任彭泽令,善饮酒著称。樽,酒器。这两句引典以赞宾主之善饮。也谓这次宴集胜过隐者的独乐。
邺水朱华二句——邺,为曹魏都城。在今河北临漳西,曹植于邺写过《公宴诗》,有“朱华冒绿池”句。临川,今江西临川一带。谢灵运曾任临川内史。这两句借曹植和谢灵运来赞美宾主之能诗。朱华,红艳荷花,此喻文采风流。
四美具,二难并——“四美”一词有异说:一说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语出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又一说,指本于《文选·刘琨卢谌诗》之李善注:“四美,音、味、文、言也。”二难并,指贤主与嘉宾难得同在一起。
穷睇眄与中天与极娱游——穷睇眄(dì miǎn帝免),极目而视。中天,即天空中。极娱游,尽情娱乐。
吴会云间与天柱北辰——吴会,吴郡与会稽之合称,泛指江苏和浙江西部。云间,云中。暗点吴地松江之古称。天柱,古代神话中支撑天盖之柱。据《神异经》载:“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为天柱也。”北辰,即北极星,借指君主。帝阍,神话中指天廷的守门者,此指代朝廷。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文帝在此召见贾谊。这里也暗指朝廷。
冯唐易老与李广难封——冯唐,汉文帝时任中郎署长,景帝时出为楚相。武帝求贤良,有人举荐他,而他已是九十多岁老人,不能再为官了。事见《史记·冯唐列传》。李广,西汉名将,多次参与抗击匈奴战争,战功赫赫,但始终未予封侯(见《史记·李将军列传》)。
屈、窜、贾谊、梁鸿——屈,委屈,贬谪。窜,逃隐。贾谊,汉初名臣,受朝中权贵排斥,西汉文帝时出为长沙王太傅,郁郁不得志。梁鸿,东汉扶风平陵人,章帝时高士,作《五噫歌》,刺朝廷不恤民瘼,帝读后不满,派人找他。他则更名改姓,与妻子孟光隐匿于齐鲁,后移居吴地。海曲,海滨之地。
君子见几,达人知命——几,先兆。见几,洞察事物的动向。一作“安贫”。知命,懂得天命,了解自己命运。
穷且益坚与青云之志——这前句语出:《后汉书·马援传》:“丈夫为志,穷当益坚”。后句出自《续逸民传》:“嵇康早有青云之志”。
贪泉与涸辙——贪泉,泉名,传说于广州北二十里石门,人饮此泉则会变贪。但晋朝廉吏、刺史吴隐之,偏去饮了此泉,并赋诗一首:“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诚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见《晋书·吴隐之传》)。涸(hè合)辙,干涸了的车辙。喻穷困之境遇。《庄子·外物篇》有寓言说:有条鲋鱼搁在干涸的车辙,急待救活。
赊、扶摇、接、东隅、桑榆——赊(shē奢),远。扶摇,大旋风。接,达到。东隅,日出之处。此指早晨。引申为早年时光。桑榆,日落处,比喻未来的日子,或晚年。
孟尝高洁与阮籍猖狂——这里征引了两个典故。一是东汉“孟尝归耕”,一是魏晋间诗人“阮籍哭穷途”。孟尝,东汉上虞人,顺帝时任合浦太守,为官清廉,后因病辞职,隐居耕作。桓帝时,尚书杨乔多次推荐,终不见用。阮籍,不满于世,佯做狂放,常驾车外出,行不由径,路不通时,则痛哭而返。
二、略述大意:
阔远的胸怀因登高而舒畅,满腔逸兴正在勃发飞腾。箫管齐鸣,引来徐徐清风;歌声缭绕,逗得白云欲停。这次盛宴,可比当年睢园中竹林聚会,酒兴竟然压倒善酒的陶隐士。与会的善饮,大大超过了他们,雅情恰似邺水边的建安风流;文采超越了善诗的谢太守。这里的宾主们也像陶曹那样“能诗”。这时,“音、味、文、言”四美全都具备。极为难得的是学通古今的贤哲齐集一堂。极目远眺那无际的天空,尽情游乐于这短暂的假日。苍天高远,大地辽阔,更觉宇宙浩渺无垠;兴致尽去,悲楚袭来,认识到盛衰自有定数。西望京都,远在夕阳之下;东指吴越,隐现在云雾之间。地尽东南啊,南方大海幽深;天高西北啊,北极星辰高悬。关山万里,难以跋涉,迷路游子谁来同情?流水浮萍,偶然相遇,全是他乡陌生之人! 怀念朝廷而不得见,望有如贾谊那样奉召于宣室,又不知是何年?
啊! 时气不佳,命运坎坷;年时易往,功业难就——
西汉冯唐事历三代,不得重用,当被荐举时,却年迈不能为官了;又有李广,西汉名将,号称“飞虎将军”,屡建功勋,终未封侯。贾谊贬谪长沙,并非未遇英明君主;梁鸿率妻避居海角,也不是当时政治不清明。好在仁德的君子能洞察事物的动向,随遇而行,通达的贤人能懂天道,掌握自己命运,且能做到:年纪老迈而情怀更加豪壮,哪能因白发而改变自己的心愿?境遇艰难而意志越发坚强,决不丢弃高尚志向。喝了贪泉的人,而仍然神清气爽;处在艰难困厄之中,而心情依然乐观。有如东升旭日的青春年华虽已逝去,但夕照桑榆的老年岁月仍可利用——桑榆岁月,大发余晖! 但是,东汉的孟尝志行高洁,却得不到重用,空负报国之心;魏晋的阮藉,佯做狂放,作穷途之哭,岂能仿效?
这是第二段的全部内容,其要点有二:一是正面铺陈宴会盛况;二是抚今思昔,抒发感慨。它从盛宴引起人们兴会说起,着力写了此次雅集的歌声、乐声、嘉言、美文和醴酒,从多方面烘托了一个“盛”字。在此基础上,触景忆旧,转入了借史咏叹:既写了长安远阻的怅惘,又写了远途探亲的迷茫,而且列举了古今名贤同遭坎坷命运的哀惋,最后却以不负“明时”而自勉作结。其实,王勃征引了大量历史典事明明是为了比量自己的遭际而发泄怀才不遇的感慨,但作者故意不加言明,而是让人们自己去捉摸与领悟,实际在反话正讲。后来,中唐韩愈写了《进学解》,也有类似情况,似乎拾了王勃的牙慧。
第三段:自述素愿,临别赠言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 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鸣呼!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 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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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诠词释句: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三尺微命,有二说:一说,三尺,古人通称“七尺之躯”,此“三尺”,表示年轻之意。又一说,三尺,古时服饰规定,束在礼服上的“绅”(大带)结余下垂长度,因地位不同而不同:士,三尺;有司(官吏),二尺五(见《礼记·玉藻》)。微命,即“一命”。周朝官阶,从一命到九命,一命为最低一级官。王勃曾为虢州参军,故以“一命”自比。三尺微命,即地位低微。一介,一个。介,微也,纤也。
请缨、终军、弱冠——请缨,请求赐予长缨,意谓给予报国机会。终军,汉武帝时谏大夫,二十岁时请求去缚南越王,事见《汉书·终军传》。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称“弱冠”。两句是说,自己同终军年龄相似,却无请缨报国的机会。
有怀投笔与宗悫长风——前者,指班超投笔从军之事,事见《后汉书·班超传》。宗悫(què确),刘宋南阳人,年少有大志,曾向叔父表示“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事见《宋书·宗悫传》)。
簪笏、百龄、奉晨昏——簪笏,古代官员所用的冠簪、手板。此借指官职。百龄,一生。奉晨昏,旧时人子奉侍父母的礼节,即晨间向父母请安,晚上服侍父母就寝。《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万里,指父母远在异地。
谢家之宝树与孟氏之芳邻——前句事见《晋书·谢安传》:谢安曾问子侄们,为何人们都望子弟好?其侄谢玄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以此喻佳子弟。后句,事出刘向《列女传·母仪篇》。孟轲母亲为使儿子有个良好教育环境,曾三次迁居,选择有好名声的邻居,即“孟母三迁”故事。
趋庭、叨陪、鲤对、捧袂、托龙门——趋庭,指接近父教。《论语·季氏》记孔鲤曾“趋而过庭”,接受父亲孔丘的教诲。叨陪,谦词,不敢比附之意。鲤对,指孔鲤在其父孔子面前的对答。即指孔子要儿子学诗、学礼之答对。捧袂,举起衣袖,向长者表示恭敬的样子。托龙门,东汉李鹰,名望很高,被他接待的士人,称“登龙门”。(详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杨意与钟期——杨意,即杨得意,汉武帝时为狗监,曾向武帝推荐司马相如。凌云,司马相如曾作《大人赋》,武帝见了称赞说:“飘飘有凌云之气”。此借比自己的才能。钟期,即钟子期,春秋时楚人,善听琴。这里作者以伯牙自比,以钟子期喻阎公。以赋诗作文代奏“高山流水”,表示既遇知音阎公,就在宴会上赋诗作文,也不以为愧。
梓泽、赠言与恭疏短引——梓泽,西晋石崇的金谷园之别名。故址在今河南洛阳之西北。赠言,此指作序。恭疏短引,恭敬地写了这篇小序。疏,陈述。引,序。
一言均赋,四韵俱成——对于“一言均赋”的理解,歧说颇多,主要有三说:一说,“勃先申一言,以均此意而赋之。”(《古文观止》)一说,“意谓与会的人,各分一言(字)为韵,以四韵成篇。赋,分。”(朱东润教材);又一说,“以这一篇序意思同时写一首诗。均,同。”(徐中玉《大学语文》)还有一说:“一言,指一首诗;均赋,每人作一首诗。”(上海教院教材)以上四说有相似之处,又不尽同。我认为第四说较为符合原意,但“一言”不应解作“一首诗”,而应说,一言是一字,也即一韵。这就是说,大家分一个字(韵)各作一首诗。四韵俱成,是说王勃自己四韵八句的七言古诗已经写成。
佩玉与鸣鸾——古人佩带腰间的玉饰,行路撞击有声。鸣鸾,刻有鸾鸟形状的铃铛。此处指舞伎的服饰。
画栋与槛外——画栋,雕梁画栋之缩语,即华丽的阁楼。槛(jiàn件),栏杆。槛外,栏杆外边,或下面。
二、略述大意:
我是一个身分低微的文弱书生。虽然与年轻的终军同龄,却没有去缚绑越南王之机;也怀着同班超一样的投笔从戎的壮志,并仰慕宗悫那样远大志向——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雄心,可是,如今不得不抛弃人生的富贵爵禄,到万里之外去服侍父母,早晚请安。我虽不是玉树般的谢家的高贵子弟,却也愿学习孟母那样以贤者为邻。今日,不贤的我却在此宴会上与诸贤交际。不久,就要“趋庭鲤对”,赴南海承受严父的教导,今天有幸“喜登龙门”,拜见高雅的主人。如果碰不到汉武帝时的杨得意,就只能抚摸凌云之赋为自己惋惜;既然遇见了知音的钟子期,用诗文代表那“高山流水”之曲,于心又有何愧?美好的景致不能常存,盛大宴会也难再遇,兰亭修楔的雅兴早已消逝,金谷园楼阁早成废墟。临别之时能作此赠言,在这盛大宴会上蒙受都督恩遇,是十分荣幸的。现在登临滕王阁撰作诗赋,期待着诸位先生各显奇才。我竭尽自己卑陋诚意,恭谨地写成这篇短序。大家分一字韵,齐来赋咏;四韵八句,我已写成——
巍峨滕王阁,面对江边小渚耸立着;
阁中宴罢客散,歌舞已经停歇。
早晨南浦白云,飘拂华丽楼阁;
傍晚西山风雨,吹卷阁上珠帘。
安闲白云,悠悠飘荡,映入深潭,多么自在;
变换景物,时光流逝,建阁至今,已历数年。
楼阁无恙,而今滕王又在何方?
槛外江水,不舍昼夜,依然空自流!
这首诗的主旨同前边的序文,大体一致。它是《滕王阁序》的概括与缩写。因此,古人在《王子安集》中把它题作《滕王阁诗序》,就是把“序”作为“诗”的小序,将序文与诗作看成一个整体。但是,在通行的若干版本中,将《滕王阁序》组成部分的《滕王阁诗》,却砍了去,不让它同读者见面,实在令人惋惜。
另外,序文最后两句:“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在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日于南昌发掘的明代《滕王阁序》碑文中,是没有的。宋、元各代版本也未见到,只在明代张绍和刊本中,才有此二句。有鉴于此,本书特删去最后两句,补上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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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先补叙两件资料——
一、滕王阁建筑沿革:
滕王阁屡建屡废,唐代楼阁是何模样?除《序》描摹的形象之外,别无其他资料可寻,现在能见到的最早的具体形象,只有南宋一幅画。其画所见:阁建在城头上,两侧有亭,西为“压丘亭”,东为“挹翠亭”。阁有飞檐、斗拱、廊子、栏杆等,均符合宋式建筑营造法则,有一定的真实性。
元代,也有滕王阁画幅,仍在城头上,规模同宋代。
明代初年,因城墙西移,再建之阁,位在城墙之下,亦有画幅留存。
清代,曾有几次重建,都不及宋、元美好。最后一次是同治十一年(1872),后为一九二六年战火所毁。这座楼的建造,是历代滕王阁丰姿中,造得最草率、最无奇的一座,难副盛名。
新中国成立后作了重建,一九八三年国家决定按一九四二年梁思成的设计方案进行重建。一九八五年集合全国专家于南昌举行了重建奠基仪式。经过四年的努力,在一九八九年重阳节落成,并向公众开放。一座举世名楼沉寂了近半个世纪后,终于在废墟上重新屹立于赣江之畔。
二、王勃即席撰文的故事。
当年,洪州都督重修滕王阁后,还没有序文,督都阎公打算在重修此阁举行盛宴时,让自己女婿吴子章在会上显示才能作此阁之序,且在事前令其婿预作构思。席上,阎公假意请客人作序,大家沉默不语,无人响应。当时,王勃不悉内情,竟然毫不辞让,应允撰写。起初,阎公十分恼怒,并派人偷窥王勃下笔。初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头两句时,阎曰:“老生常谈!”再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时,阎公沉吟不语。当报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联时,阎公大为惊服,说:“斯不朽矣!”(见《太平广记》卷一七五)
这个故事未必完全可靠,但王勃富有才气是可信的。一个过路的青年(约二十六七岁),慨然不辞,“对客操觚(gū孤),顿刻而就,文不加点,满座皆惊”(见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确实不能不说是一桩大好美事。这是一篇用骈体写成的文章,首倡用古散文代替当时通行的骈文的中唐古文大家韩愈,也很赞赏。他说:“江西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即王勃序、王绪赋、王仲舒记),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我忧。”并说,窃喜载名其上,辞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见《新修滕王阁记》)
看来,《滕王阁序》确是一篇值得重视的奇文。
接着,再析这篇千古奇文的奇妙之处:
陶潜有句名言:“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现在,我们读的这篇《滕王阁序》,确实令人感到新奇。由一位历史上少见的“奇才”,经历一段“神奇”写作过程,完成一篇千古传诵的“奇文”,还不够奇了吗?看看它到底奇在何处?
一、奇在文体
此文的体裁是骈体文。这种文体,在世界上是我国独有的,因为只有方块的汉字,才胜任此体。骈体文的表达方式同散体文章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它讲求对仗(即骈俪),骈四俪六,相间定句。《滕王阁序》全篇,除了七个字(嗟尔、所赖、勃、呜呼)之外,其余的语句,均前后整齐对偶:词性、词义、句法结构等相互对称;还有双声相对和“当句对”等等。其次,它讲究声律。篇中多数词句,在一句中平仄相间,一联中平仄相对,读起来节奏感特强。再次,注重藻饰和用典。作者在整篇序记中,都非常讲究措辞与造语,清辞丽句特多,用典用事也很丰富。粗略一算,全篇用典有三四十个之多,有些隐蔽的暗典可能还未钩出。这样的文章,在今天看来,当然是一种奇体异文。但在唐以前的六朝时,它曾经是文坛正宗,占绝对统治地位的通行文体。王勃所处的初唐时期,此风犹盛。所以,他很自然地采取了骈体文来写雅集的序记文了,于是,生出了那个“一气呵成,即席挥就”的奇妙故事。序记体,正好胜任饮宴雅集一类之事的记述。文题所说的“序”,是我国古文中常见的一种文体,就其内容性质,分为赠序、序跋和序记等三种。王勃此篇正用的是“序记”之体,主要写盛会场面和饮宴之乐,同序跋、赠序之体异趣。
但是,王文在文体上的真正奇妙之处却在于:它用骈体方式写出一篇具有散体气度、波澜壮阔的大块文章;更妙的是以“序”文形式,创造了诗的意境,又以诗的语言,绘成了画的构图。作品把一个洪州地理形势的描写、滕王阁内外景物的描摹、宴会盛况的记述和历史人物的回瞻,以及作者自我胸臆的抒发,都是在骈体文严格规范下完成的。可是,文章的艺术效果却是:文中用典虽多,但气势通畅,语赅意丰;其文势,有如长江大河,一泻无垠,开合腾挪,千汇万状;其文境,百态齐呈,闳阔深邃,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二、奇在文辞
这篇文章,不仅格局宏伟,而且文辞精美:
首先,在语言上,全篇清词丽句,色彩斑斓。用语既洗炼干净,又丰采翩翩,没有一般骈文藻饰臃肿之病,也不像某些散体文那样语言干枯,意趣贫乏,而是富有真情实感,清新明丽。比如——
写秋景:“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注意在用色变化中呈现秋景特色。
写暮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更有名的佳句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当年使阎公十分叹服的警句,也是千百年来传诵的写景经典辞语,不妨在此多说几句。宋人叶大庆认为“当时以其形容之妙,叹服二句,以为天才。”(见《考古质疑》)它到底妙在哪里?我想妙在:既有诗的意境又有画的构图。你看,“落霞”自高而低,“孤鹜”横空而掠;“秋水”清澈,“长天”苍碧,青青蒙蒙,浑然一体。这画面多么优美,又多么壮阔! 再瞧,秋水碧而连天,长天空而映水,在水天相接之处,还有霞光流动和野凫飞翔,于“一色”之静境中,富有“齐飞”的动态,确是一幅既有层次感又有纵深感的优秀“云水图”。这还不足以引人人胜吗?无怪乎,当年阎公不得不叹为“观止”,惊呼“不朽”! 我们至今还在称颂它,确系千古不朽之作啊!
再看它写滕王阁:“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又如:“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写阁之语不多,却足够显示了它的壮观。
它咏史与抒怀,也多清辞丽句:“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抒怀之辞,更为壮丽:“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使交织于作者内心的痛苦与追求,希望与失望、失落与奋进的复杂思绪得以展露。
其次,在修辞手法上,也有显著特色。其中最主要的是用了“反复描写,对衬烘托”之法。这里,要点有:①对同一事物,以不同角度反复描写。比如:写洪州,既从“故郡”著笔,又以“新府”落墨;同写高阁,既就其“上出”而仰视,又以“下临”而俯瞰等。②用正、反相较来对衬烘托。这使人事、人情和情景、景物之间的关系,产生一种相反相成的效果。如“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等等,就是如此。
这种在不同层次之间,用正反相形的表达方法,在同一层次之中,采取对称两句合成一联的组合方式,都大大地增强了语言的表现能力。
此外,在韵律上,也是声律谐美,节奏明快。文中往往出现低吟与高歌错落相间,急管与柔弦前后呼应,使得全文格调高昂,气势雄放,音律铿锵,余音袅袅,诗意盎然。骈文体裁,虽没有全文用韵的要求,但气韵灵动,声律和谐,却是任何带文学性作品所需要的。
三、奇在文意
这是指文章的立意和构思,此文都是不平凡的。不论序文与尾诗,其内容,除了不少颂扬与宴宾客和主人之外,主要的是抒发作者的时不我待,及时建功立业之志和好景不常、应当排难进取的慷慨之情。可是,这样一个具有健康情调的美好立意,常常为古今不少人所忽视、所曲解。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恐怕这同对其中某些比较复杂文思和曲折的表达手法未能正确认识有关。除了前边已提到的那种运用正反对衬方法来表达一个复杂意思的写法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值得注意问题是:在引用典故或今昔对比的描写中,往往是貌似吊古、思古,实为咏史抒怀,借古励今;又如在一些抒发感慨和景物描摹中,乍看低吟浅唱,或者色彩灰暗,其调子似乎比较低沉,但细加审察和体味,作者原来是在用它们来反衬激越情怀和高昂格调的。因此,我们说,这篇作品的基调,是积极入世的,而非消极厌世。那种将它的主旨思想遽断为“抚今追昔的吊古之作”,并不符合文章之原意。其实,正因为它具有这种比较健康的主题思想,加上高超的艺术技巧,方成为历代传诵不衰的名篇。当然,这是封建时代的产物,作品难免带有时代的烙印,但无损于它成为人们喜爱的佳作。
附原文二篇:一、唐代骈文:
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
(据《柳河东先生集》卷三十五)柳宗元
元衡,字伯苍。宪宗即位,蜀新定。诏元衡检校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元和八年,至自西川。启云:“伏匿岭下,于今七年。”元和六年作也。(见题下注)
某启: 某愚陋狂简。不知周防。先于夷途。陷在大罪。伏匿岭下。于今七年。追念往愆。寒心飞魄。幸蒙在宥。庄子。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在宥谓宾宥也。得自循省。岂敢彻闻于廊庙之上。见志于樽俎之际。以求心于万一者哉。相公以含宏光大之德。易坤卦之辞。广博渊泉之量。礼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不遗垢污。先赐荣示。捧读流涕。以惧以悲。屏营舞跃。屏营。恐惧之貌。步丁切。不敢宁处。是将收孟明于三败。左传。僖(公) 三十二年。秦缪公使孟明视将兵伐郑。至滑。孟明曰。郑有备矣。灭滑而还。晋人兴师败孟明于殽。及三年孟明帅师伐晋。报殽之仇。战于彭衙。孟明败绩。缪公犹用孟明。增修国政。次年。孟明伐晋。缪公遂伯西戎。责曹沫于一举。史记。曹沫。鲁人也。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庄公十三年。与齐桓公盟于柯。沫执匕首劫桓公曰。齐强鲁弱。大国侵鲁。亦以甚矣。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左传作曹刿。沫。莫佩切。俾折胁膑脚之伦。邹阳书。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膑,音牝。刖刑也。胁,迄业切。得自拂节。以期效命于鞭策之下。此诚大君子并容广览弃瑕录用之道也。自顾孱钝。○孱。助山切。无以克堪。祗受大赐。岂任负戴。精诚之至。炯然如日。○炯。古逈切。拜伏无路。不胜惶惕。轻冒威重。战汗交深。
二、宋代骈文
贺韩魏公启
(据《王文公文集》卷二十二)
王安石
伏审判府司徒待中宠辞上宰,归荣故乡,兼两镇之节麾,备三公之典策,贵极富溢而无亢满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于观瞻,孰不庆羡? 伏惟某官受天间气,为世元龟,诚节表于当时,德望冠乎近代。典司密命,揔揽中权,毁誉几至于万端,夷险常持于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舍一时为国之安危。越执鸿枢,遂跻元辅。以人才未用为大耻,以国本不建为深忧,言众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变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疾荒迷,慈圣以谦冲退托,内揆百官之众,外当万事之微,国无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于汉,能定策而终以致疑; 姚崇、宋璟之于唐,善致理而未学遭变。记在旧史,号为元功。未有独运庙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宁四方,崛然在诸公之先,焕乎如今日之懿。若夫进退之当于义,出处之适其时,以彼相方,又为特美。某久于庇赖,实预甄收,职在近臣,欲致尽规之义,世当大有,更怀下比之嫌,用自绝于高宏,非敢忘于旧德。逖闻新命,窃仰遐风,瞻望门阑,不任向往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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