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宋仁宗嘉六年(1061)十一月,苏轼出任风翔府(今属陕西)签判,兄弟二人,洒泪挥别:“登高回首坡陇隔,但见乌帽出复没”(《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苏辙于别后,写了《怀渑池寄子瞻兄》,苏轼则写了这首著名的和诗。
苏辙原诗起首二句云:“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苏轼则从“雪泥”引发,变实境为虚拟,从而创造出了“雪泥鸿爪”的有名比喻来。前人对苏轼等宋人的“以议论为诗”,多有所指摘,实际上,这正是宋诗另僻蹊径之所在。”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从苏轼这最有代表性的名句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苏诗艺术方式的本质,是以“议论”方式对前人意象方式的改造。前句无疑是直接议论,后句“飞鸿踏雪泥”无疑是一个新颖的意象。但是,这只“飞鸿”却并不是在具体场景中出现的“物”,它不象是唐人刘禹锡笔下“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旧时王谢堂前燕”,它不是由景得情,以情寓景,情景交融的产物,而是表达诗人某神情感、理念的一个象征物,它是在“议论”的氛围中实现的高度概括的意象——是一个“抽象的形象”。有如绘画艺术中“产生出某些用线条和色彩组成的抽象的形象”(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
苏轼诗歌中的这种“抽象”,实际上是诗人对人生飘泊不定感受的哲理性的升华和概括,它是诗人无数次体验的艺术表达。苏轼从前与弟辙在渑池僧寺中投宿,曾题诗壁上,后来(即此次分手渑池)再过此地,则“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了。人去物毁,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佛教经典《传灯录》语)。这正是苏轼产生人生如“雪泥鸿爪”之慨的背景所在。
结处,诗人说:“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苏轼在此句下自注:“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此句云,弟弟还记否?当年我们第一次由蜀入京,路过崤山时,坐骑累死了,于是改乘驴子。当时,路长人困,那匹跛足老驴不断地嘶叫……。结句处的这一场景回顾,虽仍具有对人生动荡无常的感慨,但其中却更多地蕴涵了乐观洒脱的精神,是诗人以往日之艰难与兄弟共勉。
此诗前四句议论,后四句回忆实景,但却具有内在联系:前者因有了后者而更加形象、具体,后者也因有了前者而深刻。前后交融,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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